影尘回忆录9
(五)从长春到沈阳
一九四八年二月二十日,我夜间忽得一梦,觉行路很困难前边有几个小孩,在一个土墩上玩。我去向前问路,小孩指向正南说:‘你照有电线杆的地方走,一直就走到家咧!’忽闻背后又有人说‘在月底下走没错!’回头看和我说话的人,不见,梦也醒了。
得了这个梦兆之后,我遂决心由长春往外走,心里有把握,知道一定能走的出来。乃于二月二十八日,近于梦中月底之说动身。由长春乘寺内马车往外走,同行者共六人,有惺如、绍禅、仁奇、张喜麟、(茶房)还有一个赶车的。
在一九四七年七月间以直到年底,青岛和天津两下里,为修庙的事,屡次来信让赶紧回去,不回去事情没办法。当时我因忙于各地讲经,加以交通不便,长春又值风声鹤唳之际,大众师及居士等,以为我在长春,还像有依靠似的,不让走。我个人对于环境的好坏无所谓,都是任其自然。出家人为了生死,根本也没拿色壳子当回事。只是天津大悲院的事不能办,加以平津青岛的四众们,爱护我深,在交通方面,尽量给想办法,让离开长春,因此我这才冒险回天津,乘马车先至沈阳。
在长春临走时,预备一辆马车,另外一个两轮小车装东西。出长春卡子,直奔范家屯走,共六十里地,遇见七次土匪!头一次以小马换去大马;二次把所带的大米白面及十余万流通券劫去;第三次又要劫小马,如果把小马劫去的话,东西扔在半道上,我们六个人也就没法再走了。幸而没给劫小马,可是把惺如和绍禅的衣服等东西都劫去了。后又遇四次土匪,已知在前被劫,故未再劫。当天住范家屯第二天住公主岭,入军事区,到处盘诘。走十几天到开原,一路都是顺著有电线杆的路走。将出军事区时,卡子不放行,交涉两三天无效,让仍回长春。这时川资已尽,米粮已绝,乃将马车变卖四十万红票,以二十万雇本地马车,冒险从山沟走出。第二天到铁岭已天黑,店内皆住军队,径往药王庙去求宿,幸早有闻名,虽愿留住,奈军队早已住满,勉强将六人分住三处。铁岭已是国军区,在这里搭火车到沈阳。
在这十几天里,经过六百里地的跋涉,给我了一种深刻的经验和教育!没遇见过的事,也遇到了,没尝过的苦,也尝到了,真把我踅蹬的心服口服。现在想一想,人无论到什么时候,要常作知足想,例如我在这十几天里,有时吃三顿饭,有时吃两顿,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渴的时候,化很多钱,买点水喝,或者在路上找点水喝,凉的热的也不能讲究,有时连凉水都喝不上。走累了,坐马车上休息休息,一路翻车—把我翻车底下去,摔好几回跟头!
关于住的地方,那更是不能讲究了,记得有一次,还住人家一个猪圈里。这个村名叫太阳沟,走到这里已经黑天,北风飒飒,阴云密布,天气又很冷。于是上村头一家住户里去借宿,经再三说好话哀求,主人始终不允,说是警所有话,一律不准招住外人。没办法,只好在门外,露地住宿,有一旧猪圈,也不能挡风。同行者共六人,均饥渴难忍,惟虔诚念观世音菩萨。时绍禅和仁奇因渴的难过,不得已又去敲门找水喝,出一老媪,俨然像一个大家庭太君,领一十二三岁的小孩,生得眉清目秀,开门问:‘有什么事?’
‘请你多方便,’绍禅说:我们暂在你门外猪圈里借住一宿,不敢再到家里边打扰;不过我们六个人跑一天来,没得吃,没得喝,渴的很难过,我们年青人还能忍受,还有一个七十多岁老和尚,一天也没水喝,现在想让你慈悲,给我点凉水喝!’
‘好!’老媪说:‘大冷的天气,喝凉水受不了,我们锅里有开水。’
不一会,那个童子对老媪说:‘外边有七八十岁的一位老和尚,天气这么冷,在外边一宿不冻坏了吗?’
‘好!’老媪很慷慨的说:‘让那老和尚搬咱屋热坑上去睡,其余五人可搬到草房去,马车拉到院子里。’
这里让人可疑的是,这家的主人和原先大不相同了。最初借宿时,再三哀求她不许,现在却甘心把自己的热坑头腾出来给住,其余五人都给安插了住的地方,马车拉在院里,还给烧水喝,种种方便。而且她说话的态度也和最初变得不一样,我们几个人都很欢喜!很感激!在风雨飘摇里,得一夜安全的住宿。
第二天起程,去道谢老媪,那老媪和昨晚那童子已竟不见。院里有一庄稼老汉,一个小矮个老太婆及其儿妇;还有一个三岁小儿。问他家里有几位老太太,说只有一位,和一个三岁小儿。再问别的事,什么也不知道。于是大家都自信是观音菩萨显灵。
离开太阳沟,刚走至半道,正是前不归村,后不归店的时候,忽然阴云四布,雷声大作,狂风暴雨,迎头而来。虽然没降冰雹,眼看滂沱大雨,已竟淋到头上,四下无处躲避。六个人在半道上没办法,惟异口同音,急念观世音菩萨,即时乌云中断,红日当天,回顾他处,仍然大雨如注。因忆普门品云:
“或值冤贼绕,各执刀加害,念彼观音力,咸即起慈心。云雷鼓掣电,降雹澍大雨,念彼观音力,应时得消散。”
记得在铁岭药王庙时,为了‘迷信’和‘不迷信’的事,还和人辩论一次。因为铁岭在那时还是后防区,对于说话还方便些。是因我们头一天晚上在药王庙住宿之后,第二天早晨来一个人,和庙里的当家师很熟。在闲谈话间,他一方面讥刺佛法,一方面挖苦庙里的当家师。他说:
‘一般人都说佛法好,讲因果,有灵验,我看简直是迷信。例如念大悲咒,人人都说灵验,可是我亲眼看到,昨天有一个人,为了治病,念大悲咒,祈祷消灾增福,不但病没好,反而早早死了。从此看来,佛法是迷信,一点灵验都没有。’
药王庙当家师,听到这话,一言也不答辩,白让人挖苦一顿。我在旁边听著,有点忍不下去,就发言问:
‘先生贵姓?’
‘免贵姓刘!’
‘在何处恭喜?’
‘在县公署任第一科科长!’
‘好!’我说:‘听先生刚才给当家师谈话,是好求真理的人。破迷信才能求真理,不过佛法并不是迷信,念大悲咒也确实有灵验,如有不灵验,那都是定业。像衙门判罪人一样,定谳之后,谁也不能挽救!’
他说:‘如不能一定灵验,那不是迷信是什么?’
‘不然!’我说;‘如果不一定的事,就是迷信,那么世间的的事,都没一定,那也都成迷信了吗?例如人想做买卖赚钱,到年底算账不但没赚钱倒还赔钱,这赚钱,也不是一定的,也是迷信吗?又如种庄稼的,都希望收成,不幸到秋后旱涝不均,没能收成,这也是不一定的事,也算迷信吗?还有人们,都想运动做官,本想求妥,结果未妥,这也是不一定的事,也算迷信吗?世间人生一个儿子,本指望他孝顺,可是他长大成人之后不孝顺,又老早死掉,这也是不一定的事,也算迷信吗?……
‘至于那信生死的人,因为念大悲咒,他很快的就死了,那知这正是大悲咒的灵验;不然他疼得抓坑席,三五个月不好,苦就更大了,经过念大悲咒的好处,把他长期受罪之苦业,转成短期受罪之苦业,犹如司法机关,应判无期徒刑的,改判有期徒刑;应判十年徒刑减为一月徒刑。又安知非大悲咒之灵验?’
我一边说著,一边笑著,说得他面红耳热,无言可答。这时旁边站一个在军队当连长的,听说话口音,像四川人,他忽的插言说:
‘还是老师傅说的对,佛法的灵验只看你有没有诚心。’就这样把我们一段说话遮盖过去了。
药王庙当家师名字叫是空,为铁岭佛教会会长。听我把科长的话一批驳很欢喜,大概他平常对佛法少熏习,也常被人讥毁。吃早饭后,送我们六人上火车,每人给买一张车票,票钱化流通券,共用六万六仟元,下午抵沈阳般若寺计从长春出来到沈阳,中间经过十三天。
第十六章 沈阳般若寺复兴经过
(一)缘起
一个地方的兴废,各有其不同的因缘,到了兴的时候,就有一种大力量的正派人来兴修;到了废的时候,就遇著不正干的后人,胡作妄为。虽有很多家产,很快就败坏净尽了。沈阳南关般若寺,就是这种情形。
般若寺原为古庙,建于清康熙年间,曾出一古林禅师,很有名,其语录载在奉天志书。古林禅师的后辈,缺行持,不务正,弄得在地方上站不住脚,把庙卖给小北门外永安寺老和尚。老和尚圆寂后,其后人名莲居,将庙让给一尼僧。尼僧死后,停灵于大殿,因无人住持,庙遂荒废,多年以来,鸽翎蝠粪,蛛网尘封,每有乞丐,时来时去。
复兴般若寺的因缘,是因一九二一年,我开始在沈阳万寿寺办学。那时有位王朗川居士住沈阳,经常到万寿寺听经,三年后,对佛学颇有心得,欲盖庙专门研究佛学。但苦无力量,也没有相当地方。时张作霖为巡阅使,杨麟阁在巡阅使府当总参议,其同学友赵荩臣和王朗川相识,谈起修庙弘扬佛法事,苦于无有地点。赵言大南关般若寺荒废已久,无人修砌,现在应当保存古迹,待我与杨总参议说明,保存古迹,他必赞成。后来由赵荩臣和杨麟阁见面,说明保存古庙,弘扬佛法,救正人心,杨很以为然,知道佛法确实有益于社会人心,遂由其衙署下公事,命王朗川发起,重修般若寺,这是一段缘起。
(二)经过
般若寺发起重修后,最初由王朗川居士一个人经办,可是他苦于无法筹经费,修起来一部分房子遂停工,后来王朗川坚邀我做住持担任建筑费,王本人以佛学会会长名义担任监修。
我自一九二四年开始,为讲经事,经常在北京、沈阳、哈尔滨之间,来来去去的,平常也没有常时间专门留在一个地方料理事,因此对复兴般若寺事,全靠王朗川居士,我只担任一个住持名义。这一则是因满他盖庙的心愿;二则也因他对各方面能接洽办事。
般若寺实行接管后,进行加以重修,以我在外讲经的因缘,先找齐斐章施壹仟元,杨麟阁施两仟元,先将前殿、山门、大殿修起;又修两边配房各五间。后来翟省长(熙人)施两仟元,其他善款,将大殿后藏经楼上下五大间修起,僧房院宇,焕然一新。我因事情忙,由王朗川居士料事,在庙里办一佛学研究会,佛经流通处。庙内生活,由我每年在沈阳讲几次经,收若干供养钱,留庙里作经费。一九二九年,我在哈尔滨极乐寺退座之后,来般若寺办一佛学院,如等慈、永寿、静远、彻广、等:当初都在那里上过学。到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佛学院停办。之后,定西济仁、惺如、先后都在这里住持照料。后来的几年,为了讲经事,来来去去的,都是住在般若寺的时候多。
另外在沈阳小北门外,还重修了永安寺,这里也是年久失修,里面住很多叫化子。
永安寺起初有两位出家人看管,生活很苦,后因一时的感应,得点外缘。一位斋主求两位出家人祈祷,生一个男孩,斋主遂将自己所有产业舍一半给庙上作供养,自是生活很阔绰,自种一顷多地。后来两位老和尚相继圆寂,其后人名莲居不务正,将所有庙产典卖罄尽,结果出家人亦为当地士绅所逐,庙遂荒废。后来有人送我作小庙,我因自己有庙就有牵挂,本不欲接;适有两位居士要跟我出家,说法师如不愿看,我们出家以后替你看,因此才接过来,后来我在外面讲经,募一部分款,将庙加以重修,生活也给安排好,由两个新出家的照顾,以后我也再没去。
(三)感应
一个地方的兴废,按俗情来说。固然也在乎气运;可是按因果来说,好坏兴废都是人的感应。普通常说,不愁无庙,只愁无道。现在一般出家人,多数是钻营奔竞,总想找到一个地方,自己当方丈做主人,或者是自修。可是,始终是南跑北颠,找不到一个相当地方住。这原因多是他平素不检点自己,没有行持,没有道德。如果有行持,有道德的话,不用你去找地方,地方会上来找你。不怕在露天地里,也能感应出地方来,这里我可以举两个例子来做证明。
我初在沈阳小西关万寿寺讲学时,有两位学僧是距沈阳不很远,开原大塔寺的。那时大塔寺刚刚经戒五老和尚重修起来不久,这里边就有一段感应的故事。
最初大塔寺是一座古庙,院子很大,种很多地。老和尚,收有七八个徒弟,等老和尚圆寂后,后辈子孙不正干,庙产荡尽,因年久失修,庙也荒废了,只剩原来的大塔尚未坍塌。在老和尚那七八个徒弟里,有一个名字叫戒五,也就是后来复兴大塔寺的。自从他那些师兄弟不务正之后,他因看不惯他们的行为,又无法拦挡,便自己一个人跑南方当参学;像金山、高□、等,差不多的南方大丛林都住过,前后住了约十几年光景。平素行持、道心、各方面都很好!
在南方参学之后,戒五和尚又回北方,看大塔寺已残屋颓垣,瓦石堆积。他在塔旁边斜坡著架起一小茅蓬,仅容开一人住。出进小茅蓬要曲著腰,可见茅蓬简陋之极,仅不过当风遮雨而已。他在这里,每到吃饭的时候,到外面化斋,回来就看经参禅,到晚间放蒙山,就这样经过了二三年工夫。有一天当地一个最有钱有名望的姓刘的绅董,出来到庄稼地去瞭望,回家时,经过一条大路,时间已是快要黑天的时候了,见这条大路左边有扶老携幼来来去去的很多人,有的嘴里还喊著「走哇!到大塔寺赶斋去!’他特意到道左来看无人,又见道右亦复如是,像这样情形他看了不止是一次了。有时他想和这些人去说话,问明事实,可是等他快到跟前时,人影却没有了。因此引起了他的好奇心理,以为其中必有缘故。在他曾这样想:大塔寺已竟没人,荒废很多年了,还到什么地方去赶斋?为了要解决他的疑心,于是亲自跑到大塔寺去访问,到那里看什么也没有,只是乱瓦乱砖,堆积一大片。塔旁边一个像叫化子住的小草蓬,里面住一个和尚。刘绅董到草蓬门口一看,原来就是大塔寺的子孙戒五和尚,说起来刘绅董和他们上一辈的老和尚都还是知交。戒五和尚和他谈了些关于阔别后到南方参学的情形;和回北方后近二三年在大塔寺住的情形;并拟复兴大塔寺。刘绅董又和他谈在马路看到很多人来大塔寺赶斋的情形特来访问,戒五和尚说:‘那想是因我每天在这里放蒙山,超度一切无主无依孤魂,他们要按时来赶斋。’刘绅董听到这里,忽然很惊奇的说:‘佛法真有灵验!只是怕人没行持,既然这样,你出缘簿,我帮你化缘,复兴大塔寺。’戒五和尚说;‘我这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怎么能出缘簿?’刘绅董说:‘只要你出个名就行,我来给你做缘簿!’因为刘在当地是首户,财势两得,他自己做了一统缘簿,让戒五和尚出名,他自己捐了一部分钱,又从旁化了一部分,不几年就把大塔寺重修起来了,大家请想:戒五和尚原来住著一个小草蓬,简直像露天地一样,他自己每天真参实行,并没满处跑著去找护法,而护法却找到他跟前来把庙修起来了。
还有大家所熟知的奉化雪窦寺,最初由妙高禅师创修,也是类似这样情形。那是一九一八年,摩臣法师由观宗寺到奉化雪窦寺去做方丈,我们同学的学僧,共去了二十几个人,给他去送座。临去时,先坐江轮,下轮船后,换乘竹排,乃十几棵茂竹编成,两稍挑起,两根相对,成一小划船,在河里面走上去。我还是生平第一次坐这样小竹船,河两岸很狭窄,水也很浅,有时走起来,水里的石头,划的船底嗤嗤作响。四围山色,一缏残照,走起来觉得很写意的。
到了雪窦寺,那里久住的师傅们,就和我讲起妙高禅师的事迹来。在雪窦寺上面有一妙高台,据说当初妙高禅师,就在那里修行,精进用功,昼夜不息。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日子久了,难免打磕睡。妙高禅师,看到自己的生死未了,天天打磕睡,耽误的不能用功。于是跑到妙高台边上跏趺而坐,下面是几十丈深大山涧,如果打磕睡一头张下去,就没命了,他的意思,在这里静坐,是警策自己,免得再打磕睡。事实上因他工夫还没用到家,仍不免打磕睡。有一次他打磕睡,真的就摔下去了,他自己也知道这次是没命了。可是当他刚刚掉到山半腰时,忽然觉得有人把他双手托著又送上台来。他很惊喜的问:‘是谁救我?’空中答曰:‘护法韦驮’妙高禅师想:还不错!居然我在这里修行,还有韦驮菩萨来护法,接著又问:‘像我这样修行的人世间上有多少?’空中答曰:过恒河沙数之多!因你有这一念的贡高我慢心,二十世不再护你的法!’这时妙高禅师,痛哭流涕,渐愧万分!心又转想:原先在这里修行,好坏不说,还蒙韦驮菩萨来护法,现因一念贡高我慢心起,此后二十世他不再来护法了,左思右想,唉!反正是那么回事了,不管他护法不护法,我还是坐这里修我的,修不成,一头张下去,摔死算了。就这样,他依然坐在妙高台上去修行。(台如簸箕形仅容一人,)坐不久他又打磕睡,一头张下去,这次他认为决定没命了,可是当他刚刚快要落地的时候,又有人把他双手接著送上来了。妙高禅师又问‘是谁?’空中答曰:‘护法韦驮!’妙高禅师说:‘你不是说二十世不护我的法吗?怎么又来!’韦驮菩萨说:‘法师!因你一念惭愧心,已超过二十世久矣。’于是豁然开悟!佛法的妙处也就在这里,一念散于无量劫;无量劫摄于一念。所谓‘十世古今不离当念,微尘刹土不隔毫端。’
之后,妙高禅师在那里天天精进用工,敲木鱼诵经。那时还在宋朝时候,他敲木鱼念经的声音,远闻于几千里之外的当今皇太后之耳,皇太后因天天听见有一出家人敲木鱼诵经,有时睡梦间还能见到此人,但亦不知声音来自何处。在附近左右找,那里也找不到。以后画影图像,遍下圣旨来找此人,末了在妙高台找到,是妙高禅师。朝廷看他是有道有德的高僧,于是由皇上家出钱,在那里给他修一所大庙,即是雪窦寺。大家请想:这不是在露天地里感应出来的大庙吗?不是也没满处跑著去找地方吗?只要你有修行,有道德,地方会现现成成的给你建设起来的。
第十七章 北京弥勒院办学时代
(一)台源其人
一九二五年,我应北京柏林寺讲楞严经,三个月把一部经讲完。法会期间,听经的人很多,如胡子笏、陶初伯等、一些有名的居士,都常去听经,我也和他们在那时开始认识。
楞严经讲完后,本想急回哈尔滨,因台源在那里和别人闹不一块去,我不放心。
台源,是一九二四年我收的一个徒弟。俗名张介臣,是一个大粮户,家里有一千多晌地。他父亲开烧锅,很发财,因烟筒大,外号叫张大烟筒。他当初起家时发一笔外财,因原先地方上没警察,有一次盗匪抢人财物,后边有人追,东西无处搁放。乃隔墙扔入张家院中,因此致富。
台源的俗家,兄弟四人,他是行一,还有一个末科秀才,认识学界人很多。他父亲死后,十几年工夫,几万亩地都被卖光,房子也卖掉了!可见银子钱,来处不明,去处也不明,因果丝毫不爽。不是自己血汗赚来的钱,早晚都被后人造业败坏掉。
以后他在家呆不住,出来做事当警佐。当时有一曾子固,曾经做过浙江巡抚,后告老还家,办一慈善会,施舍济贫,见张介臣能言,且有才,请他为主任。有一次让他带捐款三千元到吉林去办事,结果到那里都花光了,还负了不少债,让人拿钱去赎他。早先在家时,家境富裕,整天吃赌嫖喝,无所不为。现在已落魄,在外边给人作事,还是习气不改,太无人格,因此曾把他赶出去。他的亲戚,也没一个再理他的。之后、没办法,他女人去当道姑,他去当道士,学画符念咒、骗人。不久又因陷害老道,被老道赶走,无处住,乃住小店。他和极乐寺护法张景南有旧交,去找张景南想办法,张托故不见,连找三次。有一次正赶张景南外出,碰一个对面,他说:
‘我现在潦倒穷途,没办法,请老友多帮忙。’
‘不是我不给你帮忙,’张说:‘我信佛,你当道士,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当和尚不好吗?’
本来张的意思是因他已当道士,拿当和尚的话来推托他,不给他管闲事。不想,他正要找机会找不到,顺口就说:
‘我正想当和尚,苦无门路,你给作介绍吧!’
‘好!’张没办法,也就答应了。
之后、张和我谈及他要出家的事,原来不愿问他的事,面子拘到那里,弄假成真,没办法。我说:
‘既然他要出家,也不好太拒绝,只好满他的愿。’张又和我说:‘他是坏底子,品行不端,好闹是非!用他时,要留心,千万不要给他权。’那时因修极乐寺,虽竣工,诸多尚未就绪,事情忙没人,说妥后就通知他到庙里来。一见面,外表威仪很好!谈锋也很健,我看不错,乃为之剃头,收他为徒弟,法名能宝。因习天台教,又起名曰台源。那时因极乐寺和外界来往公文函件多,台源对这些事很内行,又能写算;按普通来说,也可以称得起一个人才。定西法师,见有才分的人,很爱惜!对台源印象很好。因台源善逢迎,把定西法师就迷拢住了。过不多日子,定西法师和我说:
‘我一个人办事太忙!’
‘怎么办!’我说。
‘让台源到客堂当知客帮助我吧!’
台源新出家,又是一个坏底子,我明知他不行,所以头一次定西法师和我要求我没允许。以后断断续续,要求四五次,并说:‘如果不让他帮忙,我也不干!’我说:
‘恐怕他气焰大,日子多,你和他弄不一块去,而且张景南居士早有话,不让给他权。必需让他帮忙的话,只好让他代理吧!’
因为他还是个新戒,在客堂如果有挂单的,顶礼知客师,他一个沙弥,不能受比丘礼,种种不方便。于是让他到南方去受戒,做衣服,弄路费,一切由定西法师成全他,临走拿去壹百多现大洋。到戒期又来信说‘我供众等将款花光,回北方还没钱。’定西法师又给他筹款汇去,回来后,便在客堂为大知客。
他自幼是纨子弟出身,长大又染一些官僚习气,做事有己无人,不久就和定西法师之间闹龃龉,两人常抬扛。因为当初是他荐举上来的,定西法师不好意思向人说,自己有苦在心里。定西法师在极乐寺当监院,还有一位慧光师当督监,人很憨厚,我临去北京讲经,把事情都托付他们俩人。时王志一居士因讲经吐血,在极乐寺养病,我临走又嘱咐他照料,如有意外,可去信。我刚到营口,定西法师也跟来;我想必定又出事,问他他不说,只说愿意去听经。
后来我到北京,接王志一给我的信,知道台源旧习气仍是未改,弄得一塌糊途。而且他在家里的那些嗜好,又都现出来。我想:此事若传出去,极乐寺名誉必一扫而尽。时张景南也在北京,我跟他商议此事,他说:
‘当初我不让给他权,偏给他权,结果弄到这一步,现在没别的办法,只好让他来北京好了!’
‘对!’我说:‘就这样办!’一连给他去三封信,也没来。第一次他回信说生脚气,不能走;第二次催他说太忙,我恐他把名誉闹坏,让人挑不是。因那时为修极乐寺事,姜益亭等联络起来,造谣言,毁谤我,正患无辞,如将此事传出,让人更有说的了。以后又第三次去信催他,约半月,台源来,我问他的病,说敷点药好了,关于他在极乐寺的事,我追问他,把他申斥一顿!后来我说:
‘这次叫你来是因我在弥勒院办学,照应不过来,叫你来帮忙,你可以留京,不要再回哈尔滨。’
他说:‘我这次来京,是为别的事。因七月十五,办盂兰会,极乐寺衣袍、法器、不够,张召棠(时任长官)给我六百块钱,叫我来京买法器。’
时正值日本人召集开东亚佛教联合会,让中国僧人参加,台源慕虚荣,以为去日本是了不起的事,愿意随我去日本,规定先回哈尔宾办盂兰会后,至九月间,再来赴日本。我说:‘到时候你须早些来。’东西买妥后,他又回哈尔滨去了。
唉!本来这都是些是非话,我不应当说,因为他是我徒弟,说也没关系,为的让大家在用人做事上,长点经验。在大众之中,要认人也是一件难事!我尝把人分成四等,第一是有能耐无脾气者为特等人;第二是有能耐有脾气者为上等人;第三是无能耐而又无脾气者为中等人,庸常之辈;第四是无能耐而还有特别脾气者则为下等人。什么样的人,要用什么法子对待,最初千万不要过于感情用事。如果考虑不周,事后一定要失败!例如台源,他本身的前因后果,且不必说,就他那样作风,我仍要凑和他,因他已竟跟我出家;而且又是张景南居士不得已中介绍的。他的品行不好,是他的短处,可是也有他的长处。凭他那点才器,有时候,在场面上还能应赴一起。做事用人,要利用其长处,补充其短处。只要一个人,脾气不比本事大,短处不比长处多,就不一定不可用。无论在上的,或在下的,相处作事,都得两相凑和。世间上,没有十全的人。可是真正会处世做人的人,处处要自己留余地,站稳脚步,要保持自己的名誉,爱惜自己的人格。
灵岩山印光老法师,一生不做住持,不收剃度徒弟,免去许多麻烦。起初我也抱这种志愿,后因环境所迫,未满所愿。
过去我在东北时,有些虚名,一般人慕著我这个虚名,要跟我出家,我都婉言拒绝。以后他们不经我知道,就挂我的名字去受戒,把我的愿心违背了。就这样有很多人跟我出家,究竟我有多少徒弟,我自己也不知道,往往见面都不认识。以后我在东北各地讲经,叙起来有好些是徒弟、徒侄、徒孙、都是临济一派。出家人为修行,如果不修行,无论跟任何人出家也无益。虽然有很多跟我出家的,可是我并没房产物业给遗留,只是给结缘,挂我一个虚名,任其自己去修行。
(二)到日本去
一九二五年,有日本僧人,水野梅晓,联络中国佛教徒,召开东亚佛教联合会。时段祺瑞在北京当执政,马冀平跟他当秘书。日本人致函段执政,让他选派中国僧人参加。那时我正在弥勒院办学讲经,马冀平让我也去参加。
说起在弥勒院办学的事来,是因一九二五年,我在北京柏林寺,讲完楞严经后,本欲急回哈尔滨,当时因北京西直门里,南小街弥勒院无住持,居士们留我在那里,住持办学。我坚辞不就,张景南居士说;
‘法师的志向,是办僧学,专们培养僧材,还没满愿。现在北京出家人多,又有地方,得此机会何乐而不为?’其他还有好些居士,也让我留在那里办学,不得已乃许之。头一次到弥勒院去看,院子里很宽敞。两个跨院,已被住户占用其一。如办学,能容四五十学僧,于是大伙居士筹经费,马冀平和张景南等为学董。招二三十学生,都是青年小和尚,又请何一明为国文教员。平常事情,由台源负责,这样办了三年。
临去日本时,台源也由哈尔滨赶到北京要参加,因他来的已迟,手续没办妥,人数已足,没能去。他想回哈尔滨,我没叫他去,留他在弥勒院替我主持办学。因他有点才器,虽是新出家,对普通经,还能讲一讲。他原先那些旧习气,也都改掉了些。把他留北京之后,乃请定西法师回哈尔滨。
九月间,中华佛教代表团组成,道阶法师任团长,把去日本的手续办妥,路费由中国政府发给,每人三百元,至下关登岸后,费用由日本负担。张景南居士也一同去,他是自费,私人去日本旅行,不过和开会的人一块走。
那次去日本的人位,南方有太虚法师,持松法师,弘伞法师,王一亭居士。北方出家代表中有道阶法师和我;居士有胡子笏(妙观,)其他还有好些人,一时也想不起来,连当翻译的共二十六人。其中有一位被人誉为才子的曼殊揭谛大师,那年他已四十几岁,文学很好,是一个学士派人。母亲是日本人,父亲是中国人,为人很狂放,一行一动,都潇脱无羁。大家知道,这位曼殊揭谛,和做小说的稣曼殊,(曼殊大师,曼殊和尚曼殊、)是两个人。稣曼殊也是中国父亲日本母亲,为中国新时代中风流才子人物。一生倜傥不群,天资卓绝,会好几国文字。按佛教来说,不知在那世修下这么点慧,因为没有福来辅助,慧也成狂慧了。所以他所写出来的东西,都是些风花雪月,满腹牢骚。他的外表长得很好,可惜是一个天阉,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在他的著述里,他自己也说:‘遭世有难言之恫!’生平爱吃糖,爱吃冰,往往拿这个当饭吃。后来他觉得在世上活著无味,三十几岁就把自己作践死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和我一块去日本的那位曼殊揭谛,也很有才器。专门学密宗,对中国其他各宗也很熟。举止动作很洒脱,不拘小节,对我很投缘,没事就找一块闲谈。说话有些天真气派,和我还很谈的来。其他那些新学派人,他都对人不大接谈,说话也冷酷的很!
去日本时,因路程太远,我怕晕船,没能和大伙同行,乃改由陆路,和张景南,一块坐火车到朝鲜釜山。那天正是九月九,有很多人去登高。从釜山坐船到下关,再从下关坐火车到神户,在东极乐寺聚齐。日本车道很窄,两旁满是稻田,一点空地也没有。偶尔望见一些小村落,散布在荒野里,都是些木板房,很矮,很整齐。一路并没看见有牛马,不知养在何处。从神户到东京,车行一夜,到处欢迎,小学生唱歌表演,弄得一路没睡觉!
第二天到东京,站上预备了四十多部汽车来迎接,每人给一个牌,对号坐车。
太虚法师,早已去过日本,朋友很多,这次去日本,他的朋友,都到车站来欢迎,见面握手寒暄,比别人分外忙碌。有一位日本夫人,大概是某僧正的太太,手里拿一个大花圈,到太虚法师跟前:‘你就是太虚法师吧!’说著猛一下子把花圈套在他脖子上,表示欢迎。太虚法师正在冷不防,这一来,把他骇一跳!
开会的人,当天住东京增上寺,庙很大,很干净。日本僧人叫佐伯的,负责来招待我们,很殷勤,很周到。喝过茶不一会,来好几班小学生,穿得很整齐,唱歌,舞蹈,对开会的人表示致敬。第二天,日本和尚,给开会的人,每人赠一件花料衣,每件约值拾几块钱。别人接过来,都在手里拿著,惟曼殊接过来却戴上,大伙都觉得好笑。问他他说:
‘这是日本僧人对我的敬意,送我东西是光荣的事,如果不戴上,对不起人,有负人之敬意。例如有发丧的,丧主赠给你一个孝帽子,你必须戴上,不戴就是却之不恭。’既然他这样说,也没人和他辩驳,其怪僻滑稽至于如此。
在东京吃饭时,每吨都吃大米饭,日本人饭量小,他知道中国人饭量大,特意给多预备的饭。菜亦很好,很洁净。吃饭没有汤,饭后以小泥壶泡好清茶每人一壶。我因到东京后,始终没喝够水,渴的难过,使小壶喝又觉不过隐,给泡上一小壶,几下就喝净了,因茶叶好,像中国的龙井雀舌一样,搁的又多,泡一小壶挺艳!我因头一天喝茶喝的过多,后来闹痢疾。自己开一个药方,无中国药,吃日本药亦没见效。
日本人对中国垂涎已久,处处发扬他国的团结精诚,宣传文化思想。其实看看他做的事实,满不是那回事。对人所谓亲善,无非是一种口头宣传,炫惑人的耳目。这次召开东亚佛教联合会的意义,目的也就在此。
开会时,也并没有什么重要议题,无非表面上一种形式,为借开会机会,让人看看他国的强盛。我们同去的,有一位在北方很有名的胡子笏居士,他过去做过福建省巡抚,晚年皈依佛教,全部家产都供养庙里,对信佛很诚恳。平素他的赋性很耿直,很狷介!向不会逢迎。心里有不平的事,到该说话的时候,无伦对方愿听不愿听也要说。开会时,他起立发言,问开会召集人水野梅晓说:
‘此次开会,名东亚佛教联合会,名实不符。东亚的国家很多,现在只有中国一国出席,其他所到的,如朝鲜、台湾、这都是日本的殖民地,算不得另外一个国家。中国和日本是邦交,不能和朝鲜、台湾、相提并论。按理来说,应当把“东亚”两个字,改为:“中日”两个字,方为妥当。’
水野说:‘这次开会,对暹罗、缅甸、印度、凡东亚各国等,都去公函,让他们派人参加。不过他们都没来,现在他们不来,我们也要开会。’
‘出席人不及半数,那能算开会。’
‘我们不管他够半数不够半数。’水野说:‘因为中日是兄弟之国,日本文化,及日本佛教,都是由中国传来的,中日亲善,是日本报答中国的恩惠!’
‘不说报恩还好!一说报恩,倒把我们吓一跳!’胡子笏说:‘过去,我在日本留学,有一位大隈伯先生,在日本士官学校演讲,说中国和日本有多少年的历史关系;而且都是黄种人,日本的佛教、文化、等都是由中国传来的,日本对中国应当报恩。正说要报恩,接著就来了个“五号二十一条件”就这样报恩吗……’
胡居士是做过大事的人,对于大小场面都有经验,平常也向不会给人打溜须,做事很慷慨,有话也敢说,把水野说的满脸通红,无言可答,会亦不欢而散!无论中国政府当时强与不强,这次日本开会,总算没给中国人倒架子。
会后,同去的人,都留在东京多住几天,游览日本景致。我因闹痢疾,不能久留,乃与张景南自门司至釜山,坐火车回国。临来时,经东京车站,正九月天,日本人开展览会,比赛菊花;红的、黄的、白的、争奇斗艳,有一千多种。花朵肥硕,有像人头那么大的!好看之极。会内到处有招待员,青年小伙子,个个都精神充足,生气勃勃,动止活泼,无论办什么事都机警得很!不但是这一处,到处都是那样。当时我曾起一种感想,唉!日本人对中国既然早有存心,如果中国再不自强,将来必定受制于日本。试看中国人,精神萎靡,如痴如呆,和日本人比起来,简直像大傻瓜一样。这都是因为政府当局,只知为个人争权夺利,而忽略了民众教育;致使整个中国,陷于麻痹状态,精神涣散,不能团结。还有当时东北一些要人,地盘都让人占去了,他还在舞场跳舞,这样国家如何能兴!
从日本回国到奉天,正值郭松龄倒戈,时局紊乱,火车不通,不能回北京。时张作霖,已入长春日本租界。到十一月间,接北京来信,说董事,走的走了,死的死了,(马冀平已死)弥勒院学校无人管,亏款壹仟元,让我想办法。当时我找张景南拿二百块钱,又从旁凑三百元,一并汇至北京弥勒院,维持现状。后我又去哈尔滨,找校董,每人每年担任二百元,有二十人,每年四千元继续负担三年为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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