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尘回忆录2
第六章 出家的前前后后
(一)第一次出家的失败
我自幼就知道,自己是个出家的命,不过,始终没遇到出家的机会。‘生死在眼前,’‘诸法无常,’这种滋味,我已竟都体会到了。尤其在营口开药铺的当儿,每天看楞严经,看的非常有意思,觉得世间上所说的理,都是假的,都不究竟;惟有佛说的这个理,为最究竟,为最好!虽然那时候我对楞严经研究的不知道它的宗旨落在何处,可是;它里边的大义,我已经都明白的差不多;知道楞严经的义理,对世道人心,确实有益。那时候我曾这样想:现在人心不古,世风浇漓,已经坏到这样,其所以坏的原因在那里?还不是因为他不明白真理吗?如果各个人,都能明白像佛经里所说的:抛去小我,完成大我的道理,世间那致于坏到这种地步?所以当时我的意思,就想把这楞严经,流通世界,使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都得到安乐!不然的话,人们的痛苦,就没有边际了!
话虽这样说,我对楞严经的研究,仍然不知道它的宗旨落在何处;我想出去参方,又没有钱,不去参方,又没地方去领教,这怎么办呢?
一九一四年,听说北京西北怀柔县,有一个红螺山,上有资福寺,宝一老和尚,每年夏天在那里讲楞严经,法华经等。因此,在那一年的夏天,我就到红螺山去听经。
我去的时候,红螺山当知客的是现在的清池和尚。我在红螺山住了些日子,我们很熟悉,宝一老和尚在那里当后堂,讲法华经。当时我预备跟他出家,但因有人从旁把我出家的动机说破,发生了阻碍,所以第一次出家是失败了。
过了三年这后,清池和尚,转到天津清修院(李嗣乡善人之家庙)当住持。正赶那年他见成显和尚到关外去化缘,清池和尚托他带给我一个名片。意思是因为我们很熟悉,带一个名片问候问候,或者对于化缘也能帮帮忙。后来成显和尚到关外时,果然到营口,找到我们的柜上—东济生。
(二)第二次出家的感想
一九一七年,我四十三岁,在营口开药铺,每天除看经外,还附带著出诊。如遇有钱人,看病吃药全要钱,遇穷人则施医施药不要钱,对地方上谋幸福的事,均量力而为之。
一天,从街上回柜,看见柜台里边,放著一个名片,上边一行字是:
‘天津东南城角清修院住持——清池。’
我见到这张名片,心里很欢喜!就问柜上的人:
‘谁留的片子?人上那里去咧?’
据柜上的伙计说:
‘刚才来一个化缘的和尚,大高个,因为你不在家,他又走了,说待一会再来。’
当时我想:片子虽然是清池和尚,但来的本人,绝不是他。因为我在红螺山认识他,是一个小矮个,所以知道不是清池和尚本人。
下午,那位和尚又来了,果然不是清池和尚,是那位成显和尚。他因为在营口有一位居士,找那位居士去化缘,附带著给我捎来个片子。我暗暗的把那个片子搁在褂兜里,谁也不知道。在照应他吃饭的时候,就探听清修院的住址,应当怎样去法。这时我出家的心,完全触动,自己以为是因缘成熟了!
隔了没几天,我带了这张片子,佯言回家修理坟地,抛去万缘,放下一切,就离开营口到天津去了。
不过这一次走,和平素出门,心里确实两样滋味!觉得百端交集,万感杂投,有些酸楚凄凉的情绪,自念:先前因为父母在堂,自己没有三兄二弟,舍不得去出家。后来又为妻子受累,熏染了一些世俗习气,熏得挺厉害,仍然不得出家,所以心里很难过。又想:假如我现在死了,不也就能成了吗?这一次就算我得了个急症死去,借此机会去出家参学,然后再回来,度脱妻子,这有什么放不下呢?所以我在路上走著的时候,虽然很难过,而心里却作死想,以为是自己死后的灵魂在前行。
继续地想:现在我下面已有一个姑娘已出门了,五个男孩,大的才十四岁,小的刚会走,又没人教养他们。三四十年来东跑西奔,没有一点积蓄,全靠这个小药铺吃饭。我走了之后,药铺无人照管必定歇业,将来全家挨饿,流离失所,这怎么办呢?然而;又一想:天下流离失所的人太多了,许别人的眷属流离失所,就不许我的眷属流离失所吗?
又想:假如我出了家之后,到各地去参方,在路上遇见了我的孩子正在讨饭,这时我管他不管呢?唉!天下讨饭的孩子太多了,许别人的孩子讨饭,就不许我的孩子讨饭吗?这件事也不足深虑!
可是,我的女人,在我不言语一声去了之后,她领著五个孩子,生活上一定很为难。如果她要嫁给别人,这不是于我很难看吗?以后我听说;或者在一个村里遇见她,将作如何感想?唉!又一寻思,天下的女人改嫁的太多了,这是我出家,如果我早已死去,谁能保险她不改嫁呢?况且许别人的女人改嫁,就不许我的女人改嫁吗?她今生是我的女人,前生是谁的女人?来生又要变成谁的女人呢?这事也不足挂在心上。如果真的为了妻子的事情,而连累了自己的一生;其实何止一生,恐怕生生世世的,永远沉沦下去了!这样,不但不能度脱妻子,同时也无法度脱自己。如果我现在能够毅然决然的出了家,潜心佛典,得到真实的修行,将来遇见她们,也劝他们念佛修行,了生脱死,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还有…………………唉!
放下吧—放下吧!
虽然是心里千头万绪,想这样想那样,这都是感情作用,也是熏染的一些世俗习气太深的缘故。架不住我在路上一边走,一边用理智来抑制它,结果也都放下了,觉得一无牵挂,万缘皆空。
因此才决然走到了天津的清修院!
(三)从此步入了佛门
我到清修院的时候,正是一个早晨。到了门口,一叩门,里边出来一个小和尚。他的名字叫宗祥,看样子,长得很聪明,很如法,(听说他后来已竟还俗。)他问我:
‘你来有什么事?’
我说:‘来拜见清池和尚。’
于是,他领我进去,与清池和尚相见。我们见面之后,谈了些过去的事情,清池和尚又问我:
‘你这一次来做什么?’
‘我来要出家!’
清池和尚一笑。接著就说:‘你上次想出家未出成,这一次胡思乱想的又要出家?’
清池和尚的意思,以为我大半不知又为了一点什么事,自己起烦恼忽然一阵想出家,过不了三天半,就又松劲了。但,他待我很殷勤,吃、喝、住、睡都方便。晚间,我们谈起话来,他还是劝我不要出家,他说:
‘你家里还有许多人,不要胡思乱想,轻易就要出家!你在我这里可以多住几天,住够了,再回家,免得家里孩子大人惦念!因为,我见过很多人,都是一时想出家,出家之后,又想家,悔不该出家。就这样出家又回家的,不知有多少?’
‘我与他们不一样!’我忽地抢过来说:‘我已经研究佛经多年,在家里,生活虽然不很好;但有那一座小药铺,还能够维持的不错。尤其是当医生的,在社会职业方面来说,也得算上流。所以按生活方面来说,我出家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衣、食、住、也不是为逃避现实;我的目的,是因为自己研究佛经,已经有七八年的工夫,仍然不知佛法的宗旨落在何处,自己想出家受戒之后,到各地去访明师,好好参学参学。将来有机会,可以宏扬佛法,使佛经,流通世界,人人皆知!不然,世风日下,人欲横流,没有一点挽救的办法。同时;在过去,我年青的时候,也学过一些外道,后来又学医卜星相;自从看过佛经之后,觉得学佛法,比那些医卜九流各行道,要高上多少万倍也不止!所以我出家,是自己从心所愿,并不是为环境所迫,也不是有什么背景。’
经过我这么一说,他知道我出家心业已决定,再也不可遏止,于是他说:
‘好!你既具有决心,愿意发心出家,就满你的愿吧!’
当时我预备拜清池和尚为师,他说:
‘我小庙容不了你这位大神仙!拿研究佛经来说,我不见得比你研究的深。你如决定要出家,我可以给你作介绍。现在南方有月霞、谛闲、二位老法师;北方有静修、(时任北京潭柘寺东寮,)印魁、(时已圆寂,)二位老和尚。这四位大德之中,有一位已经圆寂,其他三人具在,而且都是道高德重,与我很要好。你现在出家,无论想拜谁为师,我都可以给你介绍。’
‘你不要会错了我的意思!’我说:‘我认了师父之后,并不想仰仗师父的培养,希望师父给我留下多少房产,做多少衣服,出家之后,住在小庙里,衣暖食足的去享受,去安闲,我决不是这种意思!我的希望,只是能在师父跟前出家挂一个号,受戒之后,随我的便,到各地去参方。享富也罢,受苦也罢,一切都用不著师父来分心!将来我的机缘成熟时,可以到各地宏扬佛法,机缘不成熟,我也可以用功修行!’
‘好啦!’清池和尚说:‘你可以随意在这几位大德中认一位作师父吧!’
话虽这样说,究竟我也不知应当认那位师父好,总是犹豫未决。后来清池和尚让我在佛前拈阄。于是我在佛前烧上香,磕了头,把四位法师的名字拈好。结果,拈著了已竟圆寂的印魁老和尚的名字。当时清池和尚说:
‘这次机会很好,这也是该当你与印老有缘。他过去在南京任毗卢寺方丈九年,在方丈任内圆寂,为人很耿介,很修行,对于个人的操守行持,非常谨严!平生不收徒弟,所以他死后也没有人接续。我也常以此事为憾!准备后来有适当人选的时候,给他代收一个弟子,以了我的心愿。现在你预备到这里来出家,拈阄的时候,又拈著了印老的名字,恐怕这也是感应!你心里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我再给你介绍那三位现在的师父。’
我的意思是只要有位师父挂上号,能够得到出家就可以,那管他望空拜师,不望空拜师呢!所以当时就顺口承认了拈得的阄。清池和尚还说:
‘印魁老人,在南京已经圆寂了,他现在还有一位师弟叫纯魁,刻下住涞水县,瓦宅村,高明寺,你现在出家,他还可以替师兄代收。’
出家的事,算得著他的允许了;只等到涞水县高明寺去落发。不过在去落发之前,依然在清修院住著。清池和尚因为我过去是当居士,有些话不好意思当面直接说:现在既然要决心出家,而又什么也不懂,那么对于新出家的这些个理路,就不得不痛快的告诉一下了。
‘你知道吧!’他训诫似的对我说:‘你在家的时候,是当医生,虽然不是富贵人家;可是人人见了,都要恭敬你。出入的,都是车接车送,与社会一般人比较起来,得算很有身份;可是出家则不然,就是八十岁新出家,也得算一个小和尚,师父坐著,徒弟得站著,师父吃,徒弟得在一边看著,不知出了家你能不能这样虚心?’
‘还有一层,就是你刚出了家,虽然是四十多岁,还得算一个小沙弥。无论在什么地方遇见了受戒的比丘,不论其年岁大小,一律要称师父。两个人在路上走对头,当沙弥的,必须站在路旁,让比丘走过去,然后当沙弥的再走。初次见面,不论其年纪比自己大小,都要向他行跪拜礼。如果来了挂单的,须先接过担子;或包袱来,送到他屋子里,然后,先打洗脸水,后打洗脚水,种种的都伺候完了之后,再恭恭敬敬的给顶一个礼。大众在一块吃饭的时候,要比别人先吃完。走路的时候,要在紧后边走。早晚要打鼓,撞钟,下板,收拾佛堂,打扫院子……这些事都是沙弥应办的。你酌量酌量,能受得了这些苦?干的来吗?’
‘好!’我慨然都答应了。
本来,这些都不算一回事。例如在家人,为了经商坐贾;为了争名夺利,还得起早睡晚,低三下四。我们是出家人,想了生脱死,办这出世的事情,起早睡晚就更算不得一回事了。俗语不是说吗?‘做买卖如修行。’这话是说做买卖的人,什么样的苦,到时候也要受,什么不耐烦的事情,到时候也要耐烦!不然,你的买卖就做不好。那么如果把这句话返过来说,就是‘修行人如做买卖。’我们出家人也是一样,什么吃苦耐劳的事,也要做!无论什么不能忍耐的事,到时候也要虚心下气的去忍耐。久而久之,自然把自己的性子磨练得很驯伏了。这虽然是很平常的一点事,可是如果能够在平常时,永远维持著这个恒心,使它一直的平常下去,这就很不平常了。因为出家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巧法,也不是什么希奇古怪,是人人能办,人人能成,无论念佛也罢,参禅也罢,从智门入手也罢,从行门入手也罢,只要你能永远去实行,就绝对能成功。所以当时我对清池和尚告诉我的话乍然一听,似乎是不很习惯,其实,到了做起来,也觉得没有什么!平常得很!
在清修院住过几天,清池和尚就领我到涞水县高明寺去落发。那时正是三月天,天气不很冷。从天津坐火车到高碑店换车,正赶那一次没有车,清池和尚说:‘我们不坐火车,要步行,看看你能不能吃这苦。’从高碑店到涞水县的瓦宅村,还有很远的路程,我们到高明寺的时候,已竟是半夜。叫开门之后,我那位纯魁师叔首先就问:
‘到这时候赶来,有什么要紧事?’
‘因为印和尚一向也没收个徒弟,’清池和尚走的气喘喘的说:‘现在有一位发心出家的,拈阄的时候,正是拈著印和尚的名字,这是他们有缘,今天我送他来落发。’
纯魁师叔,一听说为师兄收徒弟,心里很喜欢,就准备与我落发。高明寺的宗派是临济正宗,到我这一辈是‘隆’字。纯魁师叔对于给师兄收徒弟的事很重视,还给我看看八字,五行中缺金,就配了个‘衔’字所以我出家的法名是‘隆衔’。
落发之后,他们两个人还开示我了一番:
‘出了家如同又降生一次,像另转成一个人一样。过去种种,譬如作日死,未来种种,譬如今日生,从此改头换面,做丈夫事,行人之所难行,做人之所难做。将来主持佛法,宏范三界,成无上觉,为天人师,方不负出家学道一场!‘隆衔’两个字,如同刚一下生起的乳名,受戒的时候,再按照名字的意思,起一个学字。出家之后,最初要先学戒,由戒生定,因定发慧,这是最要紧的事!’
在我的人生过程中,深深地画了一道鸿沟,至此,算是告了一个段落。在一个简短的仪式里换上了出家的衣服,先拜祖,后拜诸山,两天的工夫,把我出家的事办完,第三天回清修院。从此我步入了佛门。
(四)打鼓撞钟与行脚受戒
在涞水县高明寺落了发,也没久住,就回到天津,住清修院当小和尚,开始学习打鼓,撞钟,收拾佛堂,打扫院子。撞钟的时候,我还记得是紧七慢八平二十;早晨下四板,晚上下二板。早起晚睡,搬柴挑水,专门做苦力的事情。遇到有挂单的来,就接过担子或包袱来,送到他屋子里,先打洗脸水,后打洗脚水,种种的伺候完了之后,再顶一个礼。这样,在清修院住了半年。
那一年的秋天,(即一九一七年。)正值宁波观宗寺谛闲老法师六十寿辰。本来,教下门庭,按规矩不传戒,他的弟子,和一些皈依徒弟,为与他祝寿,要传一堂戒。传戒的报单,寄到天津,大家都很欢喜,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清池和尚说:
‘这一次机会很凑巧,也是你与谛老有缘。当初你出家的时候,想让你以谛老为剃度师,不想你拈阄的时候,拈著了印老。这也很好,因为与剃度师在一块,出入的很不方便,办什么事的时候,也不能客气;现在正值谛老六十诞辰传戒,你可以依他作一个戒师,这样在一块还比较从容方便一点。’
自从接到报单之后,我就预备去受戒。先学著捆衣单,挑扁担。因为出家人讲究行脚,所以我就先练习行脚这一套。同时他们大伙还教我演礼,挂单等事情。
受戒的时候,要先到客堂挂号,凡是新受戒的人,都带一个挂号条子,有自己的一个名,一个号,还有年龄籍贯等。我出家之后,宗派的名字已竟有了,这临去受戒的时候,还得再起一个号。五六个人在一块,这个说:叫这个字好,那个说:叫那个号好,大家纷纷议论,莫衷一是。后来清池和尚说:
‘有一个现成的名字,早就起好了。因为在一月以前,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关外来了一个未受戒的沙弥,住在我们庙里,他的名字叫倓墟我并不认识这两个字,在梦中我还觉得很奇怪!他在我们庙里住了没几天就死了。庙里的人请我给他荼毗焚化,我举火的时候,还说了四句偈子,说完就醒了。这时候正是夜间二十点,我点著洋灯查字典,倓音谈,作安静不疑讲,墟、音虚,作丘墟讲,和我在梦里所知道的意思一点也不差。我觉得这事很特殊!就拿起笔来,把这段事记在一本皇历上,并注明某年某月某日作此梦。你现在是一个未受戒的沙弥,也是从关外来,正与这事相应。你出家以前的事,如同已经死去,出家以后的事,由我介绍得度,就等于死后由我荼毗焚化,这事情很相应,你就叫这名字吧!
其实这个倓字,是个很生疏的字,冷不防叫我一看,我自己也不认得。记得在戒期里边,我们的引礼师,也很多不认识这个字,在点名的时候临时现问我。
当时清池和尚叫我用这个名字,我觉得叫起来很响亮,也不错,当时我说:
‘这个名字虽然很好,但是,我有一个要求,因为我已出家,可以把那个墟字的土傍去掉,以示离尘之意。’
‘也好!’清池和尚说:‘那么你的号就叫倓虚吧!’
我离天津去观宗寺受戒的时候,那天是九月九日,正赶天津发大水,马路上可以行船。临走的时候,清池和尚告诉我说:
‘出家人那里有很多钱雇车子,上码头的时候,走著去吧!最初出家也得练习行苦行,将来预备朝山!不然,有时候,没有钱,也雇不到车子怎么办呢?’
‘好!我就这样办吧!’
说完这话之后,我自己挑了自己的衣单上码头,坐招商局的轮船,一直到了上海,从上海又换船到宁波。
一入宁波境,因为言语不通,处处觉得蹩扭!路很窄,不好走,我又找不著那是正道;末了,好歹化四毛钱,雇一辆竹轿子到观宗寺。
先到客堂挂单,因为是新求戒的,又按照手续挂上号,然后送新戒堂学演礼,学毗尼。到了开堂的日子,再按照一定规矩,受三坛大戒。
我们的戒期是从九月十五,至十月十五,一个月圆满。受戒的人,四众弟子合计起来,有一百二十多位。这是我出家后的第二个阶段—受戒。
第七章 观宗寺佛学时代
(一)最初一月的苦闷
在我们戒期里边,北方人受戒的,连东北人共合有十三位。戒期圆满之后,有十一位回小庙,惟有辽阳金银库的一位戒兄,他的名字叫净玉,出戒期之后,愿意发心求学。我们两个人算是志同道合,就一块儿留住在观宗寺。
那时候,谛闲老法师在观宗寺办一个佛学研究社。他在前若干年,和杨仁山居士在南京曾办过一个僧校。中国佛教最初办僧学校,就从那时候为起始;如太虚、仁山、两位法师,都是那里的学生。后来因为经费困难,办了二年多工夫,就停顿了。谛老复兴观宗寺之后,因为立不起学堂,才立一个研究社。
我和净玉师,打算入研究社求学,谛老很慈悲,尤其对北方人求学,特别优待欢迎。因为北方人隔于言语,到南方去求学的很少。北方佛法零落,如果浙江宁波一带的人到北方来宏扬,因为说话听不懂,也是很困难的事。因此,谛老关心北方的整个佛法大体,很希望北方人,能够到那里去学学佛法,将来学成之后,可以到北方来,开辟几个道场,在北方宏扬佛法!
净玉师比我年青,我两个入学后,谛老很欢喜;可是北方人在南方住,一切都感觉不习惯。
观宗寺,它原来的名字是延庆寺,宋朝法智大师中兴天台所创建。院子很大,分前后两院。元丰年间,四明五世后,介然法师,按照观无量寿佛经,建十六观堂。因为天台教注重修止观,所以那里的禅堂不叫禅堂而叫观堂。原来那个老庙的门向南,后来的中兴观堂门改向东。庙很威风,像一座城。周围有一道河,像护城河一样;外面有很多房子,多半是在家人住。
研究社的主讲是谛闲老法师,开大座讲经的时候,也应当由谛老讲;但是因为观宗寺由谛老复兴,事情多,每天忙于应酬,有时候对大座经无暇来讲,就委托当辅讲的,静修法师讲四教仪集注。
静修法师,他对教观纲宗曾作过注解(即教观纲宗科释),对于天台教也很有研究。不过因为他是温州人,我听不懂他的话。头一次听讲,给了我一本四教仪,听了整整两个钟头,一句也没听懂!也不知他讲到什么地方,只看别人听得很高兴,我也不知他们为什么高兴。
下课后去问同学妙真法师(现任苏州灵岩山寺住持,继续印光老人。),因为我们住同寮,他是湖北人,说话稍微能懂,给我讲一遍之后,才稍微明白一点。就这样听了一个多月,总是觉得苦闷得很!
后来,辅讲法师催著要回讲,我因为听不懂,也没什么心得,自己心里就打妄想,要走,原因是:
(1)宁波吃臭菜,我吃不习惯;
(2)夜间冷,睡不著觉;
(3)言语不通,听课不明白。
那时候,正是十一月天,屋里没有炉子,冻的睡不著觉,所以告假想走;但是没得许可。辅讲法师问我:
‘你为什么要走?’
本来我走的原因,并不是只为了吃不好,睡不好,主要的,原是为了听课,口音听不懂。但是当面又不好意思说,只好说是‘夜间冷,睡不著觉,’他说:
‘你是有被不会盖呀!如果你晚上脱了大衣,穿著小衣服睡,把四下里收摄好,这样就不冷了。’
他的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但,晚上照他告诉我的那样去睡,果然就不冷了。这样住了几天,我的妄想抑制不住,仍然要走。走的主因,当然还是听不懂课—苦闷!
凡事都有因缘,也该我走不了,辅讲法师,我不是听不懂他的话吗?不想过几天,他却告假走了。
原因是我们有一位同学道某(他的名字,我已想不起来。),与静修法师不睦,常与静修法师口角,因此,静修法师要迁他的单。道同学办事很机灵,没等他去对谛老说,他却已先行跑到谛老那里,痛哭流涕的诉说静修法师欺负他,要迁他的单。
谛老并不明白真像,对学生又很爱护,当时就对道同学说:
‘不要紧!你回去好好地求学,他迁不了你的单啊!’
自此之后,道同学觉得更有仗恃,就常与静修法师顶嘴。静修法师,因为自己是一个副讲身份,说了话不算,就气的不得了,去找谛老:‘他这样给我下不来台,我干不了!’
谛老因为道同学先到他跟前诉过冤,知道他们不睦,就想法子劝静修法师:
‘嗯—’谛老说:‘他们当学生的,有点小小不严的过错,你可以原谅他,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可是后来,他两个人仍然不睦,静修法师找过谛老几次;然而谛老无论如何不许迁单。静修法师,看看自己没面子,要走,谛老又解劝了半天,也没劝好。最后谛老说:
‘嗯—你实在要走我也没办法,你走吧!你走了我自己讲!’
静修法师从谛老那里回去之后,就收拾衣单,同学们也未加挽留,就这样,他搬起衣单就走了。
静修法师在的时候,已经把四教仪讲完,接讲南岳大师所作的大乘止观,静修法师走了之后,由谛老续讲。
(二)课程与时间的分配
谛老因为在观宗寺事情忙,应酬多,已经快半年没讲经,也不知学生的程度如何。因为事情的忙碌,所以讲经的时候,很简略,都是讲完了之后,叫学生自己去用功悟解,到第二天再回讲。
谛老讲经的时候,多半说官话,我还听的懂。这也是该当我在观宗寺有求学的机缘,不然,为了听不懂话,总是打妄想要走,现在既然话也能听懂了,并且我已经研究佛经七八年,所讲的经虽然不同,然而名相义理,都大致不差。
那时候,研究社分甲乙丙三班,有在那里已经住过几年的学生。我去了才不过一个多月,所以列在丙班里。
观宗寺的课程,每天早三点起床,三点半上大殿,一次殿要化两个钟头的工夫,念快了,谛老不乐意。五点半下殿,稍微休息一会,就过早斋堂。下过早斋堂,稍一休息,自己就看经,预备回讲,这个时间,算是自己的工夫。八点钟回讲,这一堂须要三个钟头。至十一点下课,休息一会,十一点半就过午斋堂。下了午斋堂要绕佛,因为观宗寺住一百多人,绕佛的时间也很大!
绕佛下来之后,休息,这个时间,也算自己的工夫,可以看看经,或睡一会觉。到一点钟,听报钟一响,大众都持经本到讲堂。等大众到齐之后,谛老进堂,先说几句开示的话,然后敲三下木鱼止静,大众修一个钟头的止观。
谛老跟前放一个表,到两点钟,谛老三弹指,监学法师敲一下引磬开静,谛老再开讲。这时候,同学们的腿子,有坐不了大时间的,开静之后,可以方便一些,放下来。谛老的工夫深,无论坐多大时间,始终都是一样。
到下午四点钟,听完大座之后,稍微休息休息喘口气,就上晚殿。这个晚殿,也要两个钟头。那里是教下门庭,不讲持午,每天三顿饭,下晚殿,休息片刻就吃晚饭。
晚间,七至九点,这两个钟头,是自修的工夫。个人在寮房里看经,三个人一个屋,一张棹,一个油灯,点一根灯心草,两根都不许可。九点钟开大静,下过二板之后,一律息灯。各寮房由纠察师负责监视,二板后,各寮房不许再有灯火。到明天三点钟起床,共睡六个钟头的觉。这样计算起来,一天之中,上下课,加上殿过堂,要有十几个钟点,同学们,没有一点闲空。
(三)第一次回讲
记得第一次我预备回讲的时候,由晚七点张灯看经,到九点钟就应当养息了。当时我想:我已经四十多岁的人,明天覆讲的时候,不要给自己倒架子,要好好用心,把这段文义看明白。而且我也存一种好胜的心,聚精会神的看了十几遍,到九点钟也没息灯。可是又恐怕纠察师来申斥,于是用一条被子把窗户挡上,挡得一点光线也漏不出去。我们一个寮房里三个人,那两位是宝静法师和妙真法师,他们两个人都早已睡熟了。我的意思,是想把那段文义看透辙,知道个所以然的时候再睡。翻来覆去,一直看到十二点。自己觉得文字通顺,义理也差不多都明白了,才睡了觉。
第二天,三十多位同学,都要轮流抽签回讲。我是最后去的,还没有搁签子,所以最后才轮到我。过去我已经研究过七八年的佛经,到观宗寺又听谛老讲,再加上临时研究的心得,先消文义,后谈义理,称性发挥,便把一段文顺利的讲下来了。
本来在营口宣讲堂的时候,我就常给别人讲,我的口齿讲起话来,倒也利落。等我覆讲之后,谛老沉思了半天,没说什么。又待一会,拿眼看看我,又看看大伙同学,俯下首去,暗暗的点了几点头,说了一句考语:
‘虎豹生来自不群!’
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看那些老同学:
‘你们文都弄不清,怎么能发挥其中的义理?我因为事情忙,不能详细讲,有讲不到的地方,让你们自己去研究,去悟解。你们不自己用心,那能懂得其中的义理?!虚刚才讲的,你们听听对不对,是不是我有偏见?难道你们久住的,还不如一个新来的!’
这一呵斥,弄得那些老同学,都羞羞惭惭的,觉得怪难为情。谛老对大伙又来一个总评,把文中大义,复又略略的显示了一遍。
下课后,谛老又派茶房把我叫到寮房里,问了问我出家前后的情形。我也把我出家的各种因缘;和拈阄认师父的事告诉了他。谛老很欢喜!在谈闲话之间,谛老又叙说到我师父印老和尚的事,他说:
‘你的师父,印魁老和尚,我们是老同参;当日我们两个人曾一块亲近法忍禅师。他破过两次参:一次是在南京赤山,坐完了香,下山坡去搬石头,把脚碰一下,忽然开悟。第二次是在宁波的慈溪县,自己打禅期,开一次悟。’
‘后来他又学教(贤首宗),口很讷,一生只讲过一两次经。然对禅宗工夫,很有见地!在南京毗卢寺任方丈九年。他临圆寂的那年,是宣统元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那时正值我在毗卢寺讲法华经。记得当天晚上,他派衣钵师,把我请到他寮房里。我们两个人说了些机锋话,衣钵师和侍者,在一旁站著,看我们两个人说话,都莫名其妙。末了,我问他以后建塔的事,他说:“常住没有另外修的塔,现在力量薄弱,也修不起,只好随众人普同塔。”说完这话,给我告好了假,我回寮房去了。这时督监师也在旁,请问常住以后的事,他说:“已经安排好!”再问别的,则默而不答。原因是他在方丈任内九年,对于常住一切吃烧用住,都已安值妥善,没一点可牵挂的事。原来当时跟他当衣钵的,就是现在的清池和尚,已经跟他七八年了。晚间,衣钵师和一位叫宝山的侍者师在旁伺候他。侍者师是一个小孩子,顽皮性大,没事的时候,就在座旁的一座假山(吸水石)上,拉船玩,由山上拉到水里,由水里又划在山上。衣钵师看到他那样玩,就信口说了一句:“你错咧!船那能在山上走呢?”印和尚说:“对呀!不错!不错!”这时候,正是深夜的十一点,他望瞭望四座的人们,说了四个偈子:
参透人间世事禅,
半如云影半如烟;
有朝得遇东风变,
直向山头驾铁船!(大光按:印老和尚,有木刻本语录行世。)’
‘说完这四句偈子,给周围看他的人合了合掌,告好了假,跏趺坐著,就圆寂了。’
‘你师父的志愿,也是想到各处去讲经,宏扬佛法;不过总是机缘未成熟,讲经的时候很少。你现在既然发心学教,弘扬佛法,将来满你师你的愿。我希望你将来要做一个法门的龙象,不要半途而废!’
谛老把我师父的事,说了个大概,又把我也奖许了几句;当然我心里很愧不敢当,因为我是新来乍到的学生,所以大伙同学,都觉得很特别!对我也异样相看!
(四)谛老对我和北方学人的重视
谛老法师,对于教导后学方面,得算煞费苦心!无微不至。处处鼓励学生,处处想造就人材;尤其对北方同学,格外慈悲的很!因为他看到北方佛法很零落,久已想到北方来振兴佛法;但因为言语不通,也碰不巧这种机会,所以总想造就几个北方人材才满愿。因此凡有北方去学教的人,就特别优待,特别亲近。
那时候就我和净玉师是两个北方人,寺里的规矩很紧;但,对我和净玉两个人却很宽容。有放逸失检点的地方,总是很客气,不肯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北方人性直,喜顺不喜逆,有了小小不严的错处,都容纳过去,用人格和面子来感化你,让你自己去改正,养成自爱的心理。同是一样的事,如果是南方同学做错的,那就绝不客气;因为那里所住的同学,完全是南方人,多一个,少一个,根本就不算回事。北方人优待他还去得很少,如果再不特别优待一点的话,那就更没人去了。尤其对我,虽然我岁数较大,却处处受到他老的另眼看待和教导。说到这种地方,真使我们北方人,特别感激!拿我个人来说,当初受到他老那样的宽容重视,慈心成就,真是我的法身父母,慧命导师,直到现在,我想起来,都感激得涕泪交下!
不过那里的功课很紧!一日之中,除上殿过堂之外,就是上课,同学们也没什么工夫去闹事。同时;自从我头一次覆讲大乘止观之后,他们大伙看我一个新去的同学,都能这么用功,于是他们大伙,也为了要争这个面子,都很精进的用起功来。后来讲完大乘止观,又接讲十不二门指要钞,有两个人累的吐血。一位是我们戒期里挂入单引礼的静安法师,他原籍是云南人,累的吐血之后,就告假回南方去了。他和我很好,临走的时候还送我一部圆觉经直解。那人的根性很钝,然而立志向学的心很恳切。他回云南之后,住鸡足山,也是一个很有名的道场。那时候虚云老和尚(现年一百零九岁)在鸡足山,已经把那里的丛林重修建起来,等把规矩整理好了之后,没人继续。当时,虚云老和尚看静安法师很好,就交给他(此是闻人传说。)。后来虚云老和尚又转往福建鼓山,及至广东修南华寺云门寺等。
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因为我认为一个人,无论他的根性聪明也罢,愚钝也罢,只要努力向学,都有成功的一天。就怕人一天马里马虎,不肯向学,这样纵有多好的天资聪明,也都没有用!例如静安法师,他不是天资愚钝吗?可是他处处以诚心向学,结果他成功,为人所器重。如果他要不求学的话,谁能瞧的起他呢!
第八章 随谛老到北京
(一)登程与趣剧
一九一八年三月间,谛老法师到北京去讲经,我也随从。
远在一九一五年,袁世凯任总统的时候,派孙毓筠居士,筹备了一个讲经法会,请谛老法师,与月霞老法师,曾到北京讲过一次楞严经。这一次发起讲经的,是由当时交通总长叶恭绰居士,还有铁路督办蒯若木居士。叶总长对佛法出力很大,可以说他是承佛咐嘱,现宰官身,维护佛法的再来人,我一生得他帮助的地方很多,我们最初相识就在北京。这一次他们几个有名望的居士,想研究佛学宏扬佛法,给谛老法师来信,请谛老去讲圆觉经。并且还派徐文蔚(字蔚如)居士亲自南来迎接。谛老本来久已想到北方宏扬佛法,这一次既然有人来请,所以当时也就答应了。
谛老他那年已经六十一岁,照例走的时候,要跟两三个学生,带一个用人。遇到有不舒服的时候,还可以让学生代座。不过选人的时候很难!学校里虽然有很多久住的学生,但是对教义比较好的,而文字不通;也有文字虽好,而教义不通;到时候当然不能代座。谛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适当的人选。
后来,谛老忽然想起,原先在南京办学的时候,有一位仁山法师,也是谛老的旧学生,天资很好,学问也很好,对于教义也很有研究。就给他去信,邀他一块去北京,到上海净土庵聚齐。那时候,仁山法师正在杨州天女寺任住持,接到信的时候,心里很欢喜,马上就来信答应了。
这时观宗寺还住很多学生,大家一听谛老要去北京讲经,差不多都想跟谛老一同去听经,但相反的,却都遭到谛老的拒绝。很多学生去要求,谛老都是这样推托的:
‘这一次发起讲经,完全是居士发心。住的时候,不住寺院,住下处,另外包伙食。去的人多了,让人为难,而且吃饭也不便宜。现在,我与仁山法师已经去信邀他,再另外带一个茶房,一共三个人去,你们谁也不必去了。’
那些老住的同学们,仍然这个去要求,那一个也去要求,结果谁也没有要求成,谛老还是都不许可,反而申斥一顿!
这时候我也想:谛老走了之后,这里的课程必定请人代讲,既不合我的意思,而且我也听不懂,因此,也想跟谛老一同去。但那些久住的同学都没有许可,我一个新来的,那就更没希望了。这时候我曾打妄想,预备另找地方去自修。但回头又一想:既是那些老住的同学,都向谛老要求去北京,虽然都被呵斥一顿没允许,然而我何妨也去试试。不管他许不许,万一许可的话,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
话虽这样说,自己预料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可是事实出乎人意料之外!等我到谛老跟前要求去北京的时候,谛老一点没含糊就说了一句:
‘好啊!’这真是出乎人意料之外!他老向来说话,没这样痛快过,不知怎的这次说话这么干脆!同时他还说:‘我说话北方人有些听不懂,你可以给我作翻译。’
其他同学,看到这种情形,当然都不很欢喜。为什么别位同学不带,偏带他去呢?还有一位同学在背后直叨咕,说老法师有偏心。
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我们几个人坐江轮到上海,住到净土庵。第二天,仁山法师也赶到了,谛老给我们两个人介绍见面。他穿一件破灰袍子,还有几个补钉;一个四方面庞,又是白净胖子,两个门牙挺大,还有点近视眼,看东西不很清楚。一行一动,都很洒脱。过去,他为了要革新佛教,曾在金山做过运动,我们两个人谈起话来,到很相契。
第二天,又来一位戒莲法师,他是华山的法子,也是谛老的旧学生,他来的意思,也是想跟谛老去听经。当时我们和谛老住两个屋子,首由仁山法师给他在谛老跟前传禀了一声,谛老说:
‘叫他来吧!’
这时,仁山法师就领戒莲法师,到谛老屋里去了。
‘嗯—’谛老说:‘你来干什么?’
‘您老慈悲!’‘戒莲说:‘我的法和尚让我到这里来,一方面看望看望你老,一方面还要让我跟你老到北京去听经。’
‘嗯—不能去,因为那里办事的都是居士。我们去了之后,要找下处,包饭吃,你怎么能便于去?’
‘老法师慈悲!我可以自出旅费,自备伙食,只要能听经就成。’
‘嗯—住处不是还让人为难吗?’
戒莲师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只要能许可去就成,自己出旅费也算不了什么。至于到那里住地方,吃饭,既然都是出家人,而且还是谛老的旧学生,他能眼巴巴不让我住,不让我吃吗?可是谛老也已想到这里了,他是我的学生,如果答应他去的话,一切吃、喝、住、睡、那能好意思让他自备。其实谛老不让他去,并不在吃、喝、住、睡上,而是另有原因的。
谛老住里边一个屋子,我和仁山法师两个人住外间一个屋子。当谛老和戒莲说话的时候,我们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戒莲要求了半天,横说竖说,谛老也没许可,他很失望的就出来了。
到外屋见到仁山法师说:
‘我这次来是预备跟老法师去听经,可是老法师无论如何也不许可。况且我来,是受到我法和尚之命,叫我跟谛老去听经,再求几年学。如果去不了的话,我法和尚一定要疑心,说我品行不好。不然,何以不让我跟去?’
他说完以后,有点发愁的样子,就央告仁山法师,到谛老跟前去要求。仁山法师本是一个直性子,好面子的人,无论办什么事,都很痛快!又经戒莲法师这么一央告,他说:
‘好!你在这儿等著,我到谛老跟前给你去要求!’
仁山法师的口齿,本来很流利,讲起话来,反正都有理,把戒莲来的意思,源源本本给谛老说了一遍。但,无论怎样说的有理,谛老总是不许可,原因是恐怕跟去倒架子。等仁山法师问到‘为什么不许可’时,谛老,才把这一段因由一五一十的道出来:
—是在不久的以前,有一位居士请谛老吃素斋,一共有四个人。其他二位之中,有一位是戒莲的太老和尚也在座。这位供斋的居士,是已经受过菩萨戒的,对于佛学也很有研究,在吃过斋,闲谈的时候,那位居士问:
‘按梵网经上说:凡受过菩萨戒的,须发菩提心,如果在路上遇到病人,无论相识与不相识,都要下车,尽力去救护,不然就违犯菩萨戒;不过这里有一种困难,如果遇有要紧的事情,下车去救护病人,则耽误了事,不去救护则犯菩萨戒,这时怎样才可以呢?’
按佛教有宗、教、律、三大门庭,宗下专讲参禅,教下专门讲经;律下则专门持戒。谛老他本是教下的人,对戒律并没有十分研究过。而且又有华山的太老和尚在座,他是专门讲律的人,所以谛老当时就答覆那位居士说:
‘我是教下的人,对戒律没有细研究过,这里有华山的太老和尚,他是专门讲律的,这问题可以让他答覆吧!’
谛老把这问题很虚心,很谦恭的让到太老和尚那里去。谁想这位太老和尚,也毫不谦辞,一点也不加思索就说了出来:
‘咳!那个就马马虎虎吧!’
这时在座的人,都鸦雀无声,谛老的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红。那位居士,也闭口无言的微笑一下,仰起脸来,看看屋上的天花板。
后来谛老觉得这种说法太难为情,太给出家人失身份,又把刚才的话题接过来,略略的加以解释:
‘这事情虽是一点小事,然而也并不那么简单。在佛家的戒律里,戒相甚多,分开、遮、持、犯;在持戒里面还分止持与作持。我今年已经很大岁数,脑筋不好,对于那些戒律的细相,也记不很清楚,所以现在也不敢说一定对,如果说错的话,恐怕这里边要违背因果,这事情等我详细看一看,再告诉你吧!’
屋子里的空气紧张了半天,经谛老这么一解释,才算稍微和缓一些。而几个堂堂乎大法师,在这个尴尬的局面里,也算找著下台阶的地方了。
不过这一次应供,是以谛老为主席,而且他的名望、身份、知识、地位、都与其他法师不同。所以他总觉得太老和尚那样答法,是连累了自己也跟著同样的倒架子。
话又说回来,等谛老把这段因由说完以后,对仁山法师说:
‘你看看,他们山上的太老和尚,尚且办出这样事来,其他就不问可知了。况且戒莲其笨无比……好啦你回去吧!告诉他不能去!’
仁山法师,闹了个没面子,也回来了。
‘戒莲法师!’仁山法师说:‘我已经给你费很大劲,也没请求下来,很对不起!你先回去吧,何必一定要去呢?’
但是,戒莲仍是放心不下,一定要跟去。仁山法师看他意志很坚决,就给他出个主意说:
‘好啦!戒莲法师,你不是自己有钱吗?你可以自己打船票,不让谛老知道。这样等谛老看见你到船上时,也不能拦挡你。等你听完经回来之后,你法和尚还会知道是让去不让去吗?’
到第六天,招商局的船来了,谛老买的头等舱,住房间,而戒莲也买的头等舱,凑巧按号头却和谛老住隔壁。谛老以为戒莲已经回山,那想到他也一块来坐船,而且还住在隔壁。我和仁山法师,本来早已知道个中消息,所以见到戒莲也不言语,而戒莲在谛老跟前出来进去的,也是不言语。不过谛老一看到戒莲时,两眼直瞪,气得撅著嘴,一句话也不说。到了吃饭的时候,普通一般人,都肉鱼的吃荤菜,特另给出家人弄素的。本来各人坐各人的船,吃饭的时候也可以各人吃各人的饭,这是说普通一般人的情形。可是吃素饭的人没有多少,而且就我们几个出家人,所以到了茶房开饭时说:
‘大师!吃素的人没有几个,这是单另给你们做的,你们都是出家人,就在一块吃吧!省得各别去开。’
谛老对戒莲早已就没有好印象,而他偏又在谛老眼皮子下过来过去的。吃饭的时候,茶房又叫他给在一块吃,论理个人化钱个人吃饭,谁能不让谁吃?所以他两个人见了面,彼此瞪眼,一句话不说;然而我们两个人,却禁不住在背地里挤眼微笑。
(二)如是我闻在烟台
船从上海开驶,走了两天一宿,到了烟台,照例要停住一天,预备装卸货。
烟台有一位做道尹的,叫伍雍,也是一位对佛法很有信仰的人。预先听说谛老到北京去,必定在烟台住一天,他事先就给谛老去信联络好,等船到烟台的时候,可以接谛老到市里休息一天,免得在船上受累。
船到烟台的时候,伍道尹亲自带人,坐车到码头迎接,所有一块来出家人,都请下船到公馆去休息。
这时,我们几个人,和谛老已经都下了船;所带的东西,还留在船上。按出门的规矩来说,无论如何,船上应当留一个人看东西;可是我和仁山法师,谁也不言语,自己都不肯说一定让谁在船上看东西。后来谛老对这情形看不下去,才发了话:
‘嗯—都走了成吗?船上要留人看东西吧!’
‘老法师看留谁好!’仁山法师故意的说。
‘嗯—叫戒莲在船上看著吧!’
说这话时,我和仁山法师,扭过头去扮一个脸色笑一笑。戒莲在旁边站著,像奉到圣旨似的念一句‘阿弥陀佛!’本来戒莲的意思是,无论怎样难堪,反正是学生和法师之间的事,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谛老能答应他,这就算成功。现在既然谛老让他在船上看东西,这无形中也就算默然允许了,这在戒莲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等我们到了道尹衙门里,伍道尹把我们几个人,和徐蔚如居士,都一齐让在客厅里,说了一些寒暄话。因为伍道尹在南方时,就皈依谛老法师。
伍道尹的续配夫人,是上海程某人的第二个女儿,她当时有病,没能出来与谛老见面。
用过了斋,伍道尹和大家在客厅里坐著谈天,先说了一起佛教里因果的事,随后伍又谈到他太太身上。
谛老也知道伍的夫人是程某人的女儿,程某人在过去做过大官,此时他已死去。他夫人很信佛,还办了不少的慈善事,在谈话之间,谛老忽然想起一段奇闻。
‘你知道吧!’谛老对伍道尹这样问:‘近来上海出一段奇闻,差不多人人都知道!’
‘我还没听说呢!什么奇怪事!’
这时,我和仁山法师两个人,都是跟随谛老的,在这种场合里,原也没有参加讲话的必要,所以坐在一旁听他们往下说。
谛老又沉思了半天,像说闲话似的,把这一段新闻,从头到尾的说出来,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位姓程的程某,是一个官宦人家,家里很富足。程某在上海故去了,他还有一个太太,念夫心切,自从夫君死了以后,整天哭的要死要活,想要与夫君再见一面。那时候在上海有一个法国人,会‘鬼学,’能够把新死去的鬼魂招来,与家人重行见面谈话,一次要一千块钱。程太太因为家道很富足,化一两千块钱也算不了什么,只要把夫君招来见见面,这就心满意足了。于是请法国人到了家里,晚间,在大客厅里摆好坛,把电灯一熄,法国人就在里面掐诀念咒,约有一点钟工夫,电灯完全又开了,但没见到鬼来。洋人说:
‘咳!这个人很难找,在阴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后来见他在地狱里,无论怎么叫他,也叫不出来。’
程太太自从夫君死了以后,心里疼的吃不下饭,巴不得赶紧把他招来见见面,谈谈话。谁想出乎意料之外,自己的夫君不但没来,而且洋人还说他下地狱,程太太听到这话,不由得怒从心出,火了!
‘你这个洋鬼子玩艺儿,真会骗人!’程太太恼愤愤的说:‘我丈夫一辈子乐善好施,盖庙修桥,不升天也就够冤枉了,为什么反而下地狱呢?你这不是故意污辱我们吗?’
就这样把那个洋人申斥一顿,那位洋人,因为当时不能给他拿出证据来,所以也没法子辩驳,白受了一顿气。
程太太气不过,仍然直叨咕,洋人也实在忍不住了。
‘好啦!你如不信的话,如果你另有新死的人,我可以给你找来,作个证明。’
‘别人我不要,只要我丈夫!’她仍是气的要死的样子说。
程太太,有一位大儿子,刚在窑子里死了不几天,说这话时,从旁有人想起程太太的大儿媳妇说:
‘大少爷不是刚死了不久吗?既然他现在能招魂,可以借这机会,叫少奶奶花几个钱,把大少爷的魂灵招来,一方面可以说说话,一方面还可以证明这件事。’
有人把这话告诉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恐怕程太太不乐意,打算自己花钱,所以先给程太太商量一下,程太太说:
‘你们的事情我不问!’
洋人也在旁边插嘴说:‘要愿意再作的话,我可以减价算五百元。’
大少奶奶很年轻,男人又刚死过,心里正在很哀痛的时候,也很想把他招来见见面,说说话,安慰一下自己的心。就是花上五六百块钱,也算不了一回事。于是就把死者的生辰八字,以及死的日期开好,一切都准备好了以后,洋人重行登坛去作法。
这一次不像上次一样,登坛不一会工夫,鬼就来了。来的时候,先在棹子底下哭了一顿,以后又说话,他的女人问道:
‘你是某人吗?’
‘是!一点不错。’
‘你在阴间怎么样?’
‘因为我刚死过不久,还在疏散鬼之类,未受拘禁,过几天恐怕一点名,就要受拘禁了。唉!我在世间的时候,整天花街柳巷,吃喝嫖赌,不做正经,造下这种孽,觉得很对不起你。现在我已经走到了这步田地,也没办法,除非你们能做功德念经超度我。在我那件衣服里,还有一张支票,你可以到银行取出来,家里的事,你多费心,要好好照管孩子。’
有人到那件衣服里找一找,果然在口袋里有一张支票。这时候在旁边看的人,又把他的小孩子抱来,故意让他问:
‘你是我父亲吧?’
‘是!乖孩子,你好好听你妈妈的话。’
这时,鬼也哭,家里的人也哭,弄的客厅里一片哭声。尤其是他的女人,几乎哭的不成声。后来她在极端的悲恸之中,忽然又想起,刚才要请他老太爷的事,又问:
‘最初请咱父亲,为何不来?’
‘听说他已经到地狱去了。’说这话时,鬼的哭声更大,程太太在旁边听著也沈不住气,忽然插嘴说:
‘你父亲一辈子行好作善,重修某隐寺,创修某佛寺,舍茶舍药,广作布施,印送经典,他有什么孽,还得下地狱!’她一边说,还一边著急的了不得。
‘我问过他,’鬼对程太太说:‘听说因为我父亲原先困穷的时候,在北京做官。有一年正值山西年岁不好,闹饥馑,皇上派他到山西办赈济。国家发了六十万两银子的赈济款,我父亲违法贪污,完全入私囊了,因此饿死了成千成万的人。后来朝廷又派专使去调查,我父亲又行了几万两银子的贿赂,把这件事情就掩饰过去了。因此,罪孽太大!所以到阴间没有几天,就转到地狱里去了。’
‘你父亲一辈子做的善事也不少哇!就是有罪的话,将功折罪,也不至于下地狱吧!’
‘哪—他的功固然有,究竟抵不过他的罪。有功德将来可以上天去享福,那又是一回事;而现在所欠的这些成千万的人命债,还得先要来补偿。’
程太太听到这话,更加火了!
‘既然作善事没好处,我们还行善作功德干什么!赶快!派人到某佛寺,把寺拆掉,把那一些僧人完全赶跑!’
这一幕中法合演的鬼剧,到这里算完了。末了,弄得某佛寺,却内外都不安起来。
谛老讲到这里,遂问伍道尹:
‘这件事在上海闹了很多日子,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你和程某是至亲,究竟他在过去有没有这回事?’
伍道尹沉思了半天,吞吞吐吐地,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他当时在北京做官的时候,正在穷的难过,这事情不能说一定,大半或者也许有,我不敢说。’
话讲到这里,也就无人再往下说了。
这时去请谛老的徐文蔚(蔚如)居士也在座,他原先学过密宗,会东密的金轮度世法。在吃过午饭之后,他还特意演习了一次,用一张宣纸钉在墙上,像看圆光似的,找几个小孩子,在一边看字。大半他的工夫还未能相应,或者小孩子欠灵活,事实上这次是没看到字。
究竟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干什么?就是让大家要相信鬼神决定是有的!地狱也决定有!因果也决定有!但这些事情,都不出乎心。就是十法界依正二报,也不出乎一心。所谓‘万法唯心’,‘一切唯心造,’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人们无论做什么事,千万不要昧了自己的良心,如果昧了良心的话,早晚这因果报应要轮到你身上。例如刚才所说的那件事,西洋人本来是重科学,而他却能把鬼招来,使鬼痛说他在阴间的事,这不是给因果报应的一个很好的例证吗?
附录:大云月刊第三十期六大伟人名标猪身之奇事。
江苏镇江丹阳县城西门外,谢镇村,谢咏铭家之猪厩内,有一母猪,于去冬阴历十一月十三日,(阳历二月九号)胎生牡猪六只。背上无毛,足是人足,腹是人腹,全是一样。尤奇者,每只背上,皆发现青肉皮一块,凸出三个肉字:一为姓袁的,一为姓盛的,一为姓伍的,一为姓冯的,一为姓李的,一为姓黄的。此系多人目见之事实,教育界中人士,到谢家参观者有数十人,沿途陆续争观者,亦不计其数。现为丹阳城内吴国鑫会员,暂为买下,以备博物家考究。
大光按上面凸出之六个人名字,均为近代赫赫有名之大伟人,这里不便提起,此段新闻,并曾录在‘世界奇闻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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