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棵戏很多的树开口讲话｜树说
当一棵树开始说话的时候，它会说些什么呢？关于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无数的春夏秋冬，还有那些时不时变换的景色，又或者，有某一位它难以忘却的人类，让它想要脱离大地的束缚，到达对方的身边去，寻找一个属于人间的太阳。
树说
作者：无尽光
少年郎，对，就是你。如果你不忙，可否愿意过来，坐在我身旁？
喔，我没事，我只是已经走到了人生的严冬，也不知是否能再见到花开水暖的春天。不，不要为我伤心难过，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要知道在生命的尽头，能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能悉心听我讲故事，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啊，别看我才二十多岁的模样，其实我已经活在这世上很久啦，如果你将我砍倒，你会发现，我的年轮密得数不清。如果你张开双手，会发现连将我完全拥抱都做不到。
不过，我其实并不觉得难过，因为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孩——不，他应当比你更可爱一些。
我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长出牙来，被他妈妈抱在怀里，拿我掉落的果实逗他玩。他的小手又白又嫩，将我的果实握在掌心，我低头看着他，想把枝叶也伸过去给他摸摸。可是他太小啦，要五六个他叠起来才摸得着我。他妈妈将他抱进了屋，我没有办法，就努力地偏过头去看他，追啊追啊，直到被砖墙彻底拦住才作罢。
他小时候有多可爱呢，他总喜欢捡我掉在地上的树枝做弹弓，或者是坐在我身旁看小人书。我是看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的文字的，我只会偶尔飘落几片叶子在他的发顶，遮住那个小小的发旋，他就像一只顶着树叶的小狗，绕着我奔跑。等到他力气大些了，他就学会了将那弹弓和小人书都埋在我的树下。
埋得不深，却足够他将它们都忘掉。我高估了人类的记忆力，以为他总是会想起来取的，他和我定下了约定的呀，我就要替他保管好这些宝贝。我的根系小心翼翼地绕着长呀长呀，生怕弄坏了分毫。可是直到我的根系深埋大地，将他的宝贝完完全全地拥在怀中圈住，他也没再想起来，要将它们取走。
如果你有空回到我的故乡，可以看见我粗壮的根系顶出地面，圈出一块小小的洼地。洼地里，就藏着他的宝贝。
你说我生气吗，倒也没有那么生气。他从小到大，干过的坏事还少吗？从他穿开裆裤，到穿着牛仔裤，几年间，个子高了点，眉眼长开了点，不变的是他还总是喜欢半夜在我的树下撒尿。我倒并不是说这样不好，毕竟他也一定程度上滋养了我——如果他能及时想起来，他尿的地方，几寸之下正埋着他的宝贝就好了。
后来他长高了一点，就像，从一个小孩忽然拔高了个子，出落得像他爷爷种在地里的葱。他和同村的孩子们打闹，被抬起来，在我身上磨裤裆。哎呀呀，现在说还有点难为情呢，磨着磨着，他的表情就变了，他以为大家不知道，其实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的小孩长大了。
可是长大也不是什么美妙的事，从那个夏天以后就很少再见到他。听说是去省城读书了，对的，就是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城市。
和你们人类不一样，时间的流逝，对我而言是很缓慢的。我好像就只是数了几片云朵，和路过的鸟儿说说话，好像只是过去了几天。再见到他时，我才愕然发现，他长得可真快呀。他已经可以伸手就摸得着我的枝叶，指腹摩挲着我，总让我忍不住想起他当年忽然潮红窘迫的脸，如果我有表情，我一定也和他那时差不多吧。
他是来给他爷爷奔丧的。
他爷爷将我种下时，刚好像他现在这么大。那天风正好，日头也暖，他爷爷坐在我的树下，喃喃地问我，我起初没有听清，等到我反应过来时，他爷爷已经笑眯眯地咽气了。
他没有什么表情，不像小时候那样会因为爬上我的枝头而笑得骄傲，不像他摔下来时疼得龇牙咧嘴，他变得内敛了，像个成年人了，这倒让我有点生气了。
我只能把我的果子砸在他身上——他小时候遭人欺负，我总是这样用果子砸那些坏孩子来帮他——他也不觉得疼，捡起来，连带着他爷爷留给他的那本中草药册子，一起带走了。
他没有学中医，他甚至没有学医，哪怕他小时候天天陪着他爷爷在药田里溜达，他也没有选择和爷爷一样的路。他回去了省城，而我气鼓鼓地站在这片药田旁边，向月亮絮絮叨叨数落他的不是。
说来也神奇，就在他回到省城的那天夜里，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我回到了刚刚见到他的那一天，他抬头看着我，盈盈的眼睛里映出的是我遮天蔽日的枝叶，枝叶间有太阳光照进来，暖暖的，又亮亮的。
我在梦里伸了个懒腰，一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长出了一双脚。于是我朝着月亮的方向奔去，月亮下面就是省城，是他住的地方。
少年郎，曾经我啊，只能在他睡着的时候，为他遮一遮太阳，终于有一天有机会真正站在他身旁，满心满怀想的，也还是能真正地为他遮风挡雨。人类的世界可太复杂了，我光是混进他公司变成他的同事，就花了好长的时间呢。
少年郎，你在笑什么，不相信我讲的故事吗？罢了，罢了，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见识短也是必然的，我理当慷慨宽容，更何况，如今已是深冬，我这具身体，也已经很难灵活自如地活动了。你看见那棵树的树叶了吗，噢，他的树叶已经掉光了，而我，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说到这里，年轻男子忽然噤住了声，小孩不解地一偏头，发现男子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清秀的年轻人，脸色铁青，目不转睛地盯着男子。
就算我之前骂你是我不对，你也没必要跑到公园来对着小孩伤春悲秋吧。
年轻人压着怒火一字一句道。
编得这么真，怎么不去说脱口秀呢，过个冬就要死要活的，把你叶子都冻没了还出来乱跑！我骂你骂错了吗，有人求婚用这种东西吗！？
男子眨眨眼，收起方才那股虚弱的神情，一脸无辜地看着年轻人，当他发现年轻人手里还握着个沾着泥破破烂烂的小弹弓时，无辜的表情瞬时又变成了欣悦。
小孩眼睁睁地看着男子起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追上去又问：那，那他爷爷到底说了什么？
男子转过身来，想了想，弯着眼笑眯眯地说：
他爷爷问啊，树啊，为什么你这根枝条，偏不朝着太阳长呢，偏要伸到我的窗子里来。
他爷爷哪里知道，我的太阳，他压根就不在天上。
字数：2203
作者简介
作者：无尽光
坐标：艾欧泽亚
职业：吟游诗人
自我介绍：历经悠久之时，穿越无垠之空，时空之门由我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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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灿七
排版编辑：Op 灿七
封面：Photo by veeterzy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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