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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共同体的征程

脑人言 脑人言 2022-06-09

本文是“脑人言”举办的“抑郁症征文大赛”的第十一篇入围作品。关注抑郁症,远离脑中的“黑狗”。


作者丨深山白鹿

排版丨光影如墨


我没有名字,也没有未来。从我记事时起我就开始明白,我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是舞台下的无名看客。我拼命地在脑海里填满回忆,挤压掉了那些用来畅想未来的空间。而当下的我,只是一个被动地回应世界的机器人。是的,作为一个人工耳蜗植入者,我的的确确是一个半机器人。



两三年前,我知道自己是一个很正常很正常的人,在别人眼里也是如此,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对,就是我太过于腼腆内向,太沉默寡言了,除此之外,与常人无异。但隐隐的,我察觉到自己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和别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当然,不是指听力障碍。于是我的噩梦开始了,我每天都觉得索然无味,应负责的事情总是兴致缺缺,无法认真完成。同时我还渐渐失去了食欲,常常饿着肚子也不愿意去吃饭,不是因为试图减肥,只是觉得吃饭也是极其无聊的一件事情。慢慢地,甚至还沉迷游戏,无法自拔。严重的时候可以为了游戏连续几天不吃饭,不睡觉。到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心理感受:再打一把吧,虽然我好困,虽然这个游戏也很没意思,但是如果放下手机的话,我就要回到那个世界里去了,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个世界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再打一把吧。

我的直觉是正确的,我确实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出了毛病,而且好巧不巧,这个毛病可能在现实之中很少有人能真正明白。让我引用《大脑的未来》一书中的一段话吧,我觉得实在是精辟绝伦。“很少有人问为什么如今确诊为抑郁症的病例数量会如此飙升?也许人们是怕发现毛病并不出在个人,而是源于社会和人类整体精神的问题。”尽管我现在确认,我顶多算是个轻度抑郁症患者,但亲爱的读者,我还是想邀请你听听我的故事,也许你会对抑郁症有新的理解。



我的童年是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的。没有声音是因为从小我就双耳听力下降,几乎听不到声音,因此开口说话是极为难得的。而没有色彩则是说,家里条件很差,爸爸总是外出打工,很久才回家一次(后来确认其实是两三周回家一次),而妈妈脾气暴躁,火气上来就会动手打人,加上那时我听力很弱,就更容易惹起她的怒火。故而很早以前,我脑里的一根筋就“啪”的断了,断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连我自己都是很多年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我是不是缺了什么。

在阅读了《被讨厌的勇气》和《真爱的旅程》以后,我确定我缺的那根筋是我们生而为人最为重要的东西。借着阿德勒的思想,我将那个东西命名为“共同体”。每个人来到人间的天职其实就是融入共同体,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我们必须学会连接,学会真正地去爱。但许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首先是源于社会规则的条条框框限制了我们勇敢去爱的自由,后来则是因为这种束缚是会传递的,即这些条条框框给我们的父母建造了一个盒子,然后我们的父母在养育我们的同时也把盒子给我们套上了。最可怕的是,盒子中的我们还嫌盒子不够坚韧,在盒子里又搭起了一个盒子。就这样,我们的盒子社会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但我确实没有看到有多少人能够明明白白地指出这些。更多人只是归因于原生家庭的过错,却看不到一个家庭实际也只是归属于一个社会共同体的小共同体而已。



我记忆中最早的时候,是我五六岁那年。在幼儿园放学后,会有一个妇人推着推车在一块附近的空地上卖包子和粽子。许多孩子和家长都会围上去买,我当然也是个嘴馋的,那次好像是从奶奶那里拿到了钱,一个人畏畏缩缩的,也想去买个肉包子。那时妇人正忙着和人说话收钱给包子,许是没注意到我,但见有一张皱巴巴的一角钞票递上来,也没看清楚,就收下了,却没给我包子。而全程我都没有说话,只是木然地望着妇人。这段回忆深沉地影响了我二十年,但我从未真正理解过这件事情到底给我多大的心理阴影。在我终于领悟共同体的概念之前,每每回忆到那个妇人,我都无法明白为何我偏要记住这样一件奇怪的事情。但现在我懂得了,那是一段阻断我与世界互动的重要经历。从那时起,一个稚嫩得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早就开始了漫长的自我孤立的旅程——他拒绝主动和外界交流,他拒绝请求别人的帮助,也试图对他人的求助视而不见。

不过,原生家庭作为人前半生成长的重要环境,对我断掉的那根筋自然也有莫大的贡献。在我成年以前,我是在一片打骂声中度过的。而打骂自然来自我的母亲,但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人,生于一个暴力的家庭。父母吵架乃至打架,她只能躲起来静静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不去参与大人的事务,以至于我从小她就经常告诫我要学会察言观色,看到别人不高兴了,就识趣点,不要再惹他们了。她一直将这一点奉为真理,却不知道我受此荼毒多年,终日挣扎在痛苦的深渊,无以自拔。直到三四年前,在一位心理咨询师的指点下,我才醒悟,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我害怕和别人交流,遇到人,心里总是想着,他是不是觉得我听力不好,很难交流,或是我实在没听清楚,要让他复述时他是不是觉得很烦。识趣点吧,别和那个人说话了。这样的恶性循环下来,我自然就有了社交障碍,发展到根本不能和人打招呼,因为觉得打完招呼之后什么都不说好像很不好,但是要说的话该说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最后出门的时候,目光永远在躲避,无法落在人身上,并死命地逃离一切可能的对话。



关于死亡,这可能是抑郁症无法绕开的话题。对我而言,十年前,我十四五岁的时候,就产生了自杀的想法,却始终未能付诸实践,甚至也无法自残。颇为讽刺的是,这应该要感谢那个盒子的存在。如果不是盒子,我就不会以为这个世界是完美的,我们必须遵守所有的规则,不能随便去做规则以外的事宜,至少应得到某个神秘存在的允许才可以放手去做。但我从没得到那个神秘的指示,所以我不敢行动。尽管我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神秘存在到底是什么,但就是隐隐地知道它是存在的。如今我才明白,它就是盒子。但盒子是死物呀,是历代先人根据历史的教训总结出来的,怎么可能真的会主动指示什么呢。由是终未成行。

但这不意味着死亡这件事在我的生命里就不了了之了,每个生命终有终结的一天,而这么多年我不自杀不过是在坐以待毙罢了。在死亡真正到来之前,时间过得真是太慢了,尤其是对于一个一直在追寻世界的意义却始终求而不得的人。每个人在一生中一定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世界的意义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一开始我会去读书,尝试在书里找到它们的答案,但是我找到的都是些什么呀?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是在说为世界、为国家、为人民、为重要的人做贡献,可缺了根筋的我实在不能理解这样做的意义又在何处。没错,对我而言,世界的意义是不依赖于某个特定的人或集体的,我坚定地相信它实实在在地仰赖着一种物质,一种毫无情感的物质,说不定就是那个神秘的存在(也就是盒子)。现在,我亲爱的读者,你是不是可以理解真正造成我二十多年来痛苦经历的罪魁祸首?那就是对于共同体感觉的缺失,它使我无法理解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使我不能勇敢奔放地对世界表达爱意,最终被迫将自己孤立,不再能够融入任何一个共同体。



其实,诚如阿德勒所言,世界是没有普遍意义的,但有个人意义。可是个人意义的赋予是取决于这个人的共同体感受的,如果他从未习得“他归属于一个共同体,他有义务为这个共同体奉献自己,也有权利从这个共同体中获得真正的爱”的观念,他就无法描绘出丰富的个人意义,于是整个世界就黯淡了,死亡成了唯一的救赎。

这两三年来,对于世界和人生意义的怀疑差一点压垮了我。但两三年前,它不曾打倒过我,或许只是因为盒子的无上权威。当盒子终于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的时候,我所有的信仰一夕之间便轰然倒塌。现在,我仍然没有名字,因为孤立的人无需毫无意义的姓名。但是我终于能够开始对感情故事予以动容的回应了,这真是一个好的开始。我可以踏上新的旅程了,在新征程中去教会自己如何去爱,如何去融入共同体,如何为自己赋予一个真正的名字。



专家评语

评委1: 8.5分


很独特的视角,对于读者或抑郁患者理解自身困境也许有帮助。


评委2: 8.5分


本文作者由自身患病的思考,而把抑郁症的可能病因放置于社会大背景下进行探讨,视角独特,可读性好,但不太具备科普性质。


评委3: 8分


自述。虽然科学性也不是很强,但是从真实和打动读者的角度,比较好。

比较集中地表达了无意义无价值的感受,暗示可能与成长的家庭环境相关,反映了主动寻求改变的努力,归结于寻求个体与他人和群体的关系的变化。

描写中体现,不是直白说出了认知重评的涵义。使用第一人称,内容翔实,利于引起读者思考,建议选用。


评委4: 8.5分


以第一人称自述体写作,描写的比较细致,容易打动读者,感同身受,抑郁的思维特征和行为特征都有涉及,语言流畅,逻辑清楚,美中不足的是对于抑郁的挖掘不够深入,不过作为文学作品能够引起读者思考已经难能可贵了。



优秀读者奖

欢迎大家对该文章进行评论,或者分享自己对抑郁症的看法、体会。文章发布3天后,评论区中获得点赞数最多的读者将会收到由“脑人言”赠送的该精美图书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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