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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3《十月·长篇小说》|马拉:余零图残卷(连载②)

马拉 十月杂志 2020-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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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 拉

1978年生。中国作协会员,广东文学院签约作家,虚度光阴文化品牌联合创始人。在《人民文学》《收获》《上海文学》等文学期刊发表大量作品,多部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篇小说月报》等刊物转载,入选国内多种重要选本。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金芝》《东柯三录》《未完成的肖像》,诗集《安静的先生》。曾获《人民文学》长篇小说新人奖、《上海文学》短篇小说新人奖、广东省青年文学奖、孙中山文化艺术奖等奖项。

余零图残卷

卷 一



陶铮语移山图



  1939年12月6日,徐悲鸿应印度诗人泰戈尔之邀,经新加坡、仰光、加尔各达,抵达圣地尼克坦。1940年2月,甘地访问尼克坦,泰戈尔向甘地引荐徐悲鸿。徐悲鸿为甘地画像时,他被这位为民族独立奋斗的印度灵魂人物深深感动,于是充满激情地开始创作《愚公移山》草稿与人物写生。有人撰文称:愚公移山的故事,徐悲鸿构思已久。为甘地画像时,从这位独立的印度灵魂身上,徐悲鸿看见了愚公的影像。1940年,徐悲鸿在印度耗时三个月绘制完成该巨幅设色水墨画。

  《愚公移山图》取材于《列子·汤问》中的一个神话传说:愚公因太行、王屋两山阻碍出入,想把山铲平。河曲智叟取笑他:“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长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彻,曾不若孀妻弱子。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一厝朔东,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汉之阴,无陇断焉。

  现代·徐悲鸿:《愚公移山图》


  天微微亮,带着冷。陶铮语醒了,看看枕边,空的。他走进卫生间,抬头看了看镜子,一个晚上的工夫,胡子长起来了,用手一摸砂纸一般。刷牙洗脸,陶铮语刮了胡子,下巴光洁干净,皮蛋般光润的青色。换了套运动服,陶铮语准备出门,厨房的灯亮着。陶铮语冲厨房喊了声,我出去了。陶慧玲回了声,早点回来吃早餐。陶铮语答,知道了。只要天气好,陶铮语坚持晨跑,五公里,出一身热汗,整个人舒爽起来。陶铮语住电梯房,顶层,面积一百三十六平米,这是下层的面积。顶层有个好处,算是复式,格局虽不大规则,上层还能搞两个房间。陶铮语的书房在上层阁楼,平时陶慧玲很少进来,她在下层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小,勉强能听见。她想多了,即使她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大,陶铮语关上门,杂声一下隔离开来。书房开了圆形的小窗,从小窗望出去,一片青绿的山色,要是碰到雾气升起来,灰白的一团。刚住进来那会儿,陶铮语时常坐在窗口看风景,窗是半封闭的,如果全部打开的话,一个人宽松地掉下去。每次到窗边,陶铮语总感觉有些异样,他忍不住往下面看,十一楼,不高不低,视角还是变化了。陶慧玲叫了师傅,给家里所有窗户加装了安全窗栏,阳台也装了隐形防盗网。装之前,陶慧玲问过陶铮语,书房的窗要不要也给装上。陶铮语想了想说,装吧。装了窗栏,陶铮语往外看的视野分割成一个个长方形的格子,像是给远山画上了坐标。再坐在窗边,视线虽然没那么舒服,心里的紧张感却也去了。

  跑完步回来,陶铮语洗了个澡,换了衣服。餐桌上摆了碗白粥,两个包子,还有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白粥和包子给陶铮语的,他应酬多,经常喝酒,胃喝坏了。也不知道陶慧玲从哪儿听到的法子,说是早上喝点白粥养胃,她放心上了。隔一两天,给陶铮语熬白粥。熬白粥费时,陶慧玲六点得起来,洗米加水,放到汤煲里慢慢熬。陶铮语说,别搞了,我出去吃一样的。陶慧玲说,没事,反正我起得早,也不麻烦。陶铮语拿了个包子,陶慧玲问,昨天又做梦了?陶铮语说,嗯。陶慧玲说,还是以前的事?陶铮语说,有点关系。陶慧玲说,都出来几年了,你还是没放下。说完,眼里有点红。陶铮语说,没事,我挺好的,你别担心。陶慧玲说,你好长时间没做梦了,这又怎么了?陶铮语说,真没事,偶尔想起一些事情也正常,人总是有记忆的。陶慧玲说,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注意休息。陶铮语说,我知道了。

  去公司的路上,陶铮语给小高打了个电话,项目进行得怎么样了?小高说,应该问题不大,陶总您到公司了吗?我到办公室当面跟您汇报,电话里几句话说不清。陶铮语说,过半小时你到我办公室,把资料带上。小高说,好。挂掉电话,陶铮语翻出顾惜持的号码,想了想,把手机收了起来。进了办公室,陶铮语泡了杯茶,看了两份文件。从公安局辞职后,陶铮语踏入房地产行业,主要负责企划宣传这块儿。说白了是个花钱的部门,当然,花这个钱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公司是私企,老板说起来和陶铮语沾亲带故,更主要的原因是陶铮语家族投了钱,放一个人进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看完文件,陶铮语拨通小高的座机说,你过来吧。小高手里拿着一份文件,递给陶铮语说,陶总,神树的事情基本谈妥了,可是我还是有点担心。陶铮语说,担心什么?小高说,陶总,这么大棵树,这么长途跋涉的,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再且,就算安全运到铁城,后期宣传到底有没有效果,我心里没数。陶铮语说,这个你不用管,你把价格谈下来,别的事情我负责。小高说,谈算是谈下来了,说真的,我心里也不舒服。陶铮语看了小高一眼。小高说,陶总,不瞒你说,我感觉我是把我祖宗给卖了。陶铮语站起来,拍了拍小高的肩膀说,这个你别想多了,你得这么想,要是把神树请到铁城来了,你不是经常可以见到它了吗?小高说,可村里人见不到了。再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死了呢?那我这罪就大了。陶铮语打了小高一巴掌说,你这乌鸦嘴。小高犹豫了下说,陶总,要不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陶铮语摆了摆手说,不想了,就这个,我们费了多少心思才走到这一步,推倒重来费神费力不说,也不见得有效果。

  这两年,铁城的房子越来越不好卖。城区扩大了,人口也多了,房子盖得更快,从东到西的主干线两旁全是房子。陶铮语现在住的小区,十五年前还是农田,用老铁城的话讲,连郊区都算不上,地道的农村。这才多长时间,小区已经成为新的中心城区,陶铮语眼看着医院、学校、政府机关搬了过来,道旁树蹭蹭蹭地往上长,很快绿荫覆盖了马路。延展过去的丘陵地带依山开了不少楼盘,名字一个比一个响亮洋气。陶铮语公司开的是个小盘,规模不大,位置一般,要想卖个好价钱,不想想办法肯定不行。很长一段时间,陶铮语一筹莫展,房子要卖,总要有一两个能拿得出去说的卖点,这个盘,似乎哪儿都靠不上。卖房子打的不外乎三张牌,地位学位价位,有其中一张事情都好说。如果三位一体,那简直能吊起来卖了。地位说的地理位置,购物交通方便,在哪儿都占优。学位就不用解释了,多年的热点,估计还会一直热下去。铁城有名的小学,就那么三五所,旁边针插不进,二手房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至于价位,和前面两位息息相关。靠便宜不是不行,不到万不得已,没哪个开发商愿意在价位上吃亏。这个盘倒好,去个菜市场还要坐公交。学位更不用谈,说是要规划一所小学,还是没影儿的事。即使真建了小学,按铁城人的习惯,对新学校也是不大信任的。至于价位,付出这么多努力,不就是想卖个好价钱吗?讨论营销方案,小高出了不少点子,陶铮语一一否决。时间逼得近了,陶铮语也着急,总不能房子盖好了,放在那儿不卖吧。

  现在用的这个方案,和顾惜持有些关系。个把月前的事情了,陶铮语约顾惜持吃饭。朋友送了他三支毛笔,说是顶好的,大师手制。朋友说了半天,陶铮语不大懂,意思听明白了,这三支毛笔用料讲究,出自制笔大师之手,大师年迈,以后想求大师制笔估计是难了。拿了毛笔,陶铮语想到了顾惜持。他不练字,毛笔放在家里浪费了,送给顾惜持倒也合适。平日里去找顾惜持,顾惜持茶酒招待,他多半空手,想给顾惜持封个红包,又觉得不合适,心里一直觉得亏欠。等顾惜持坐下,陶铮语拿出毛笔,递到顾惜持面前说,大师,前些天朋友送了我几支毛笔,我这种草莽之人,用不了这些文房器具,记得大师习字的,送给大师也算物得其所。顾惜持接过笔,看了看说,笔是好笔,只怕我那一手烂字对不起这几支笔。陶铮语笑了起来说,大师要是这么说,我就更用不得了。顾惜持把笔收起来说,那谢谢你了。陶铮语说,大师客气了,平日里在你那儿混吃混喝也不是一次两次,我都不好意思得很。顾惜持说,这么说就见外了。陶铮语说,那就都不客气了,你收着,不谈这个了。

  酒菜摆上桌,两人喝了几杯,说了几句闲话。顾惜持说,最近你到望水斋少了,忙什么呢?陶铮语说,房子的事儿,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搞。说完,详细给顾惜持介绍了楼盘的情况。陶铮语说完,顾惜持和陶铮语碰了碰杯,也没说什么。酒喝到中途,顾惜持突然说了句,小陶,我有个建议,你看看合不合适。陶铮语说,大师,你说,我听着。顾惜持问,小陶,我问你,铁城人最信什么?陶铮语笑了起来说,信钱。顾惜持指着陶铮语说,你这是掉钱眼里了,和你说正经的,你仔细想想。除开钱,铁城人最信什么?见顾惜持认真,陶铮语也严肃了,想了一会儿,陶铮语吐出两个字,风水。这是实话。外地人可能想不到,铁城人为什么这么迷信风水,据说市政府大楼建之前,都是请人看过风水的。顾惜持说,到底是聪明人,一点就破。陶铮语说,大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顾惜持笑了笑说,聪明人怎么又糊涂了?你这个盘,可能什么都不好,但是风水好啊。话说到这儿,陶铮语再笨也明白了。他举杯和顾惜持碰了碰杯说,大师,高明,确实是高明,这杯我敬你。喝完酒,陶铮语说,风水这个东西,也不能我说好就好,总得有个说法。顾惜持说,只要肯动脑筋,说法总会有的。陶铮语说,怕是还得劳烦大师。顾惜持说,说不上劳烦,都是自己朋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陶铮语说,大师说了这话,那我就放心了。顾惜持说,也不能空口无凭,既然要做风水,你还要做点让人看得到的东西。陶铮语说,比如?顾惜持说,你在楼盘种棵风水树吧,要大,要老,要让铁城人像看稀奇一样来看这棵树。陶铮语想了想说,这个问题不大,多谢大师指点。

  回到公司,陶铮语找到小高说,小高,你做个策划案,主题是“寻找铁城风水最好的楼盘”,具体操作细节你考虑仔细点,做好了给我看。小高一头雾水说,陶总,我们现在忙得像狗一样,哪里还有时间做这个活动。陶铮语说,别的先放下,集中精力做这个方案。小高说,陶总,这个和我们有关系吗?陶铮语说,有,怎么没有?你不觉得我们开的那个盘就是铁城风水最好的楼盘吗?听陶铮语说完,小高张大嘴巴说,哦,这样,我明白了,那我先出去了。说完,起身准备走,陶铮语叫住他说,对了,你再问问朋友,看哪里有风水树,要大,特别大,特别老。小高问,多大?陶铮语说,大到铁城人没见过。等小高出门,陶铮语给古修泉打了个电话,古总,有个事儿想麻烦你一下。古修泉说,陶总,有话你说,咱们兄弟俩还客气什么。陶铮语说,我想搞个活动,还得请你支持。古修泉说,陶总,你晚上有空没,要不咱们晚上聚下?咱们兄弟俩也好久没聚了。陶铮语说,也好。古修泉说,那行,就这么定了,订好了地方我发给你。过了几分钟,古修泉把地址发过来了。陶铮语给小高打了个电话说,小高,下班别走,跟我一起去见个客户。临到下班,陶铮语给陶慧玲发了个信息,晚上我不回家吃饭了。陶慧玲回,好的,少喝酒。陶铮语回,放心。

  古修泉订的餐厅在三溪村。三溪村原本是个古村落,铁城发展起来后,三溪村被包围起来。拆吧,舍不得,毕竟还有点历史,建筑风格颇具代表性。不拆吧,村里没多少人住,占这么大块儿地方看似浪费了。一拖二拖,十年过去了。再想拆,成本太高,拆不了了。后来,有人动了心思,在村里开餐厅,老屋稍加改造,味道全出来了。古色古香,独门大院,环境好不说,私密性更不是外面的餐厅所能比的了。一时之间,铁城的食客蜂拥而至,各路小资、文艺青年更是穿梭其中。短短两三年时间,三溪村的老屋租售一空,几乎全做成了餐厅、咖啡馆、小酒吧,中餐西餐一应俱全,全国各地的菜系争奇斗艳。装修的风格更是让铁城人耳目一新,以至不少人从大理、丽江、阳朔旅游回来后抱怨,没毛意思,还不如到三溪村转转。陶铮语看着三溪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作为本地人,他觉得欣慰,这比拆掉好多了。虽然样子和以前大不同,毕竟还是留下了。他经常带陶慧玲来三溪村吃饭,陶慧玲喜欢吃辣,他陪着。他喜欢吃海鲜,陶慧玲陪着。三溪村多是老房子,巷子狭窄,要往里面去,只能步行或者开摩托车,汽车进不了。到了晚上,人多起来,除开吃饭的,还有不少过来闲逛的,随便进一家店坐坐,店家礼貌客气,端一杯茶,问个好,也不强求消费。和陶慧玲过来吃饭,吃完后,陶铮语喜欢牵着陶慧玲的手在巷子里散步,村里没有路灯,只有各个店家院里和墙外的壁灯照出来,院墙爬了青苔,灰黑一片,两个人走在里面,像是谈恋爱。偶尔,他们会找个地方坐下来,再喝个咖啡,到了十一二点,走出村开车回去。

  进到餐厅,陶铮语没急着进房间,他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拿包饲料喂了会儿锦鲤。红黑白黄的锦鲤,一条一条肥肥胖胖地挤过来,水面乱成一团。喂完锦鲤,陶铮语又抽了根烟,整理了下思路,一会儿他要和古修泉讲清楚。古修泉他熟,有才气,聪明,只要你给他一个想法,他能完成得比你想象的还要漂亮。他对古修泉的能力放心,不放心的是他对这个事儿不上心。毕竟是大公司老板,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他得告诉古修泉,这事儿他要放心上,不能出现偏差。进了房间,古修泉已经到了,让陶铮语意外的是柳侍衣也来了。见陶铮语进来,古修泉连忙站起身,伸出手说,欢迎陶总,好久没见了。陶铮语说,夸张,上个月不是刚见过。古修泉笑了起来说,想你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差不多一个月没见,那等于是二三十年了。说完,指着柳侍衣介绍,这是柳侍衣,在铁城不认识小柳,都不敢说是出来混的。柳侍衣和陶铮语握了下手说,陶队好久不见了。古修泉说,你们认识?陶铮语说,认识,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不是说了,在铁城不认识小柳不要出来混了,我还算是出来混的吧?古修泉说,陶总的大名谁不知道,开玩笑。四个人坐下,古修泉说,菜我点好了,陶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直接加。陶铮语说,不用了,这个你懂。古修泉指着桌面上的陶罐说,陶总,算你福气好,刚得了好酒,就这一坛。今天我们总量控制,喝完不加。陶铮语说,那估计喝不完,这一坛得有三四斤吧?古修泉说,三斤,还是按以前的喝法,人头减一,四个人三斤刚好。陶铮语说,随你,我是不能喝了。对了,姚林风怎么没来?古修泉说,她有事,再说,她也不是我的人,叫不动。陶铮语说,虚伪。菜上了,喝了几杯酒,陶铮语把事情和古修泉讲了。听完,古修泉说,顾大师的点子吧?陶铮语点了点头。古修泉想了想说,这个倒也能搞,宣传上要花点心思。还有一点我得先说明,要想保证评选结果,水军肯定是要请的,评委这块儿你熟,只要你把评委搞定,别的事情我来办。陶铮语说,行,这个没问题。古修泉举起酒杯说,陶总放心,这事儿我会当成我自己的事来办,谢谢陶总关照小弟。陶铮语说,一个小项目,烦劳古总,实在不好意思。古修泉说,咱们说这话就见外了。说话间,柳侍衣过来敬酒,满满一大杯,陶队,这杯酒敬你,身体健康。古修泉在旁边说,什么陶队,叫陶总,陶队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柳侍衣连连说,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真是不长脑子,陶总陶总,我先自罚一杯。一仰头把酒喝了,又倒上说,祝陶总生意兴隆,财源广进。陶铮语碰了碰杯说,少喝点。柳侍衣说,我没事。古修泉起哄道,陶总太怜香惜玉了,你还不知道小柳的酒量,那是千杯不醉。酒喝完,四个人都有点醉了,买完单,陶铮语想走。古修泉说,陶总,难得咱们兄弟聚一下,一会儿去小柳那里坐坐。陶铮语看了看柳侍衣说,不去了,不去了,喝醉了。古修泉说,哪里的事,你的酒量我还不知道?我没醉,你怎么可能醉。柳侍衣也说,陶总,几年没见了,你就这么对我?嫌我那儿不好衬不起你的身份?陶铮语说,不是这个意思。柳侍衣说,那就别推辞了,谈完生意,也该谈谈风月了。古修泉说,就是就是。

  上了车,柳侍衣和陶铮语坐在后排,古修泉坐副驾,小高开车。柳侍衣脸上红扑扑的,身子歪歪地向陶铮语靠过来。陶铮语挪了下身子,柳侍衣笑了起来说,陶总,怎么这么小气,借个肩膀靠一下也不肯。古修泉在前面笑了起来说,陶总,你这就不解风情了,什么时候见小柳主动的。柳侍衣打了古修泉肩膀一下娇嗔道,要你管。古修泉说,不管不管,你们当我不存在。柳侍衣又靠了过去,这次,陶铮语没让,再让就矫情了。柳侍衣把手放在陶铮语腿上说,陶总,我们这是有几年没见了?陶铮语想了想说,三四年了吧。柳侍衣说,你倒是没怎么变,我老了。陶铮语说,哪里老了,好得很。柳侍衣笑了起来说,你说说,我哪儿好了?陶铮语一时语塞。柳侍衣说,好了,不逗你了。说罢,拉过陶铮语的手放在小腹上说,有点不舒服。很快到了。柳侍衣把一行人领进房间问,喝点什么?古修泉说,刚喝了白的,洋酒喝不下了。陶总,我们喝点红酒怎样?陶铮语说,听古总安排。古修泉对柳侍衣说,小柳,你帮忙拿几瓶红酒,顺便喊几个女孩子过来,一帮大男人喝酒也太寡淡了。陶铮语说,女孩子就算了吧。古修泉说,你有小柳陪着,我们几个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吧?柳侍衣说,陶总想给你省钱呢。古修泉说,你别管他,这点钱我还给得起。一会儿,人多起来,气氛也鲜活起来。陶铮语中途给陶慧玲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可能回来很晚,让她不要等。陶慧玲说,你胃不好,少喝点儿。

  酒一瓶一瓶喝下去,陶铮语眼前的人影模糊起来。等他睁开眼,发现他躺在床上,房间陌生。他揉了揉脑袋,疼。一看手机,凌晨三点多了。他朝四周看了看,洗手间的灯亮着。陶铮语想,他妈的,又喝大了。他能记得的最后印象是他在洗手间狂吐,心肝五脏都要吐出来了。陶铮语把身子往上挪了挪,柳侍衣从洗手间出来问,醒了?陶铮语说,头疼,困。柳侍衣说,你酒量不如以前了。陶铮语说,一年不如一年。柳侍衣说,你怎么不问我怎么在这儿?陶铮语说,问不问你都在这儿。柳侍衣笑了起来说,你倒是淡定。陶铮语说,你怎么在这儿?柳侍衣说,你喝多了。说完,在陶铮语身边坐下,摸了摸陶铮语的头说,不热,还好。陶铮语问了句,你这几年在干嘛?柳侍衣说,老行当,你知道的。又摸了摸陶铮语的脸说,你再睡会儿。陶铮语说,你帮我倒杯水,口干。漱了漱口,喝了两口水,陶铮语躺了下来。柳侍衣脱了衣服,挨着陶铮语躺下来。陶铮语侧了个身,柳侍衣的手搭了过来,顺着陶铮语腹部摸索下去。陶铮语抓住柳侍衣的手,柳侍衣挣脱开,握住了他。陶铮语说了句,侍衣。柳侍衣说,我想。她抓住陶铮语的手按在乳房上,又挪下去贴在下面。陶铮语说,不要了。柳侍衣说,几年前你不肯,还有说法,现在还有什么顾忌的。她的身体向陶铮语压过去,双腿缠住了陶铮语。进入柳侍衣的身体时,陶铮语被柔软的湿热包围,他似乎闻到了巧克力的甜香。

  隔了个把礼拜,陶铮语电话忙了起来,都是问他房子的事情。先是朋友圈,问他,陶总,你那儿房子怎么卖?陶铮语说,还没开盘,你要有意思,到时我给你打个折。又问,哪个位置最好?陶铮语细细介绍了户型、配套。朋友打断他的话说,陶总,也不跟你兜圈子了,风水最好的是哪个位置?陶铮语说,都是好位置,都是好风水。朋友说,陶总,这样就不好了,我诚心诚意问你,你倒打马虎眼,这么多年兄弟,不合适啊。陶铮语说,哥,你以为我骗你?我卖房子,卖给哪个不是卖,还跟你打什么马虎眼。朋友说,你们这些老板,无奸不商,好房子都给关系户留着,谁不知道嘛。陶铮语说,放心,最好的位置我给你留着。挂了电话,陶铮语有点迷糊,奇怪了,这个盘什么时候热起来了。问的电话多了,陶铮语明白了。他给顾惜持打了个电话说,大师,有没有空,想去拜访下你。顾惜持说,你下午来吧,一起喝喝茶。

  进了望水斋,陶铮语说,还是坐到大师这里舒服,人像是放空了。顾惜持说,你是把我这儿当疗养院了。陶铮语说,当疗养院不敢,算是朝圣。顾惜持说,还朝圣,你要不要把香火也点上?陶铮语说,那倒不必。说完,从包里拿出个信封,递给顾惜持说,大师,一点意思,见笑了。顾惜持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一眼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陶铮语说,前段时间麻烦大师了,要不是大师出主意,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么好的点子。顾惜持微微笑了笑。陶铮语接着说,这段时间大师费心了。顾惜持问,怎么讲?陶铮语说,大师是明白人,我也不绕弯子。这些天不少人给我打电话,问房子的事情,他们看中的怕不是楼盘本身,都是因为风水好。顾惜持说,风水确是不错的。陶铮语说,以大师的影响力,大师说不错,那当然不错,有大师背书,我们做起来也有底气。顾惜持说,不说这个了,一点小事情。陶铮语说,对大师来说举手之劳,对我们来说那是帮了大忙。顾惜持问,项目进行得怎样了?陶铮语说,大师,我有个想法,也没和你交流,你看看怎样。顾惜持喝了口茶。陶铮语说,我想在铁城搞个活动,寻找铁城风水最好的楼盘,沿着主干道铺广告,做活动。具体的要求我和古修泉讲过,应该这段时间会铺开。顾惜持说,想法不错。陶铮语说,这个评选光讲风水还不够,毕竟是个楼盘,楼盘是基础,风水做的是锦上添花的事情。专业的楼盘点评,我找人来做,风水这块儿,想麻烦下大师。顾惜持说,你想怎么做?陶铮语说,既然活动的名字叫寻找铁城风水最好的楼盘,没有一个镇得住场子的人来说话,就显得儿戏了,所以还想请大师出马主持大局。顾惜持想了想说,这个没问题。不过,我一个人终究单薄了,也难免显得有偏袒之嫌。我建议成立个评委会,搞九个人,最后投票表决,程序上好看些。陶铮语说,这个就有劳大师费心了。顾惜持说,客气,我找些朋友过来,你放心。陶铮语拿起茶说,大师,茶也碰一杯,太感谢了。谈完正事,两人坐在天台上闲扯。陶铮语说,大师,前些天我碰到柳侍衣了。顾惜持说,哦,她还好吧。陶铮语说,看着还不错。顾惜持说,你莫去招惹她。陶铮语脸一红。顾惜持说,看你这情况不对。陶铮语说,大师,我没把持住。顾惜持愣了一下说,也罢也罢,该来的总会来,顺其自然吧。陶铮语说,大师,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睡不好,那天晚上倒是睡得扎实,醒来都快十二点了。顾惜持说,我建议你还是离远些,别又惹上什么事情,柳侍衣太复杂了,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厉害得很。陶铮语说,大师,这个我知道。顾惜持说,好不容易出来,莫又陷进去。

  和柳侍衣认识那会儿,陶铮语还是个普通警察,刚进公安局不久。和他一起进公安局的同年,有的分到镇区分局,还有的分到派出所,像他一样进市局的仅仅两个。一个在刑侦大队,一个在经侦大队,业务范围不同,两人交往很少,见面点个头的交情。他喜欢和派出所的同年混,他们在街面上,信息渠道通畅,这对他来说有好处。几个人隔三岔五约着喝个酒,年轻还是好,哪怕头天晚上喝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七八点起来,洗个澡,依然精神抖擞的,连个酒气都闻不到。不像现在,醉一次要到下午才能恢复,严重的两三天没精神,头像是有千斤重。年轻人一起喝酒,喜欢呼朋唤友,总能把三五个人的酒局扩大到十几个,在那无休止的嘈杂声中,陶铮语醉了又醒,醒了又醉。酒局中自然有女孩儿,有的一闪即过,有的升级为女朋友、老婆、前妻。柳侍衣是其中一个,和别的女孩不一样,既没有一闪而过,也没有升级,她是大家的女朋友。第一次和柳侍衣喝酒,陶铮语着实惊到了,他没想到有女孩子玩命似的喝酒。她一杯接一杯地把啤酒灌进嘴里,来者不拒,要把大海喝干的样子。喝到后面,陶铮语不忍心了,拿走柳侍衣的杯子说,别喝了。柳侍衣这才看了陶铮语一眼说,干嘛?陶铮语说,你喝醉了。柳侍衣稳稳当当地站起来,踮起脚尖说,你看看,我像喝醉了吗?她站了一两分钟,人站得笔直,晃都不晃一下。站完,柳侍衣收起脚尖,移到陶铮语面前说,桌上这么多人,就你心疼我,来,我们喝一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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