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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伦敦生活后,我发现自己患有“扶梯恐惧症” | 三明治

小鱼 三明治 2020-02-11




编辑 | 童言



一、二、三、四,好,就是你了!


我伸出脚去探眼前的踏板。还没等我踩住,踏板就滚向前了。感到周围的空气微微颤抖,我控制前倾的身子,瑟瑟得又缩回脚。


"Still haven't found the one you love?"(还没找到你心仪的台阶吗?)一个头发花白,长着大胡子的先生笑眯眯地问我。


我略带尴尬得回头,想起老公对我搭乘扶梯的评价 “人类一小步,小鱼一大步”。


这几年不知道怎么患上了“扶梯恐惧症”,每次下扶梯的时候便心如鼓捶,呼吸滞缓。来到英国之后,面对世界上最古老的地铁系统,20多米高的深潜扶梯,没有明亮的灯光,也没有现代化的直升电梯。


我的慌张无处遁逃。




初来伦敦,我对这里地铁的印象很坏。


伦敦的地铁有将近160年历史,四通八达的地下,是另一个幽暗而深邃的世界。这里的进站口,没有安检措施。因此经常看到新闻说,某某车站又查出了几捆炸药包。


这可不是道听途说,有一次老公顺路送我去家附近的地铁站。门口停了一辆黄色的车,上面写着Ambulance(英国的救护车和警车外观一样),还有几个警察在门口转悠。


“怎么回事?” 我问老公。他回答说没事的,大概是有乘客晕倒了,所以救护车来了。


我将信将疑,刷卡进站,站内有更多警察,聚在一起不知道讨论什么。后来听老公说,他看到站外又来了好几辆警车。我以为一定是发现了炸弹什么之类的,晚上搜了搜,却又没有什么重大新闻。


这样的“地铁疑云”隔三差五就在伦敦上演,我试着做一个本地人,把这当成是生活中的一朵浪花。故作洒脱的同时,倒是无比怀念,国内的地铁安检,以后回去了一定无条件配合“大包小包过安检”!


进了闸机口,地铁的月台也充满危险因子。站台上没有安全门,直面的就是光秃秃的铁轨。



大部分等车的时候,我都小心翼翼得躲在安全黄线后面。脑海里一幕幕在上演,假如被人推下去了,这快一米高的月台我能爬上来吗?


上地铁后,还有重重阻碍。


伦敦地铁历史悠久,布质椅套的清洗问题,为很多人诟病。每天巨量的人流,让靠背处被磨得发白,坐垫上攒了厚厚的油渍。英国媒体称,部分线路的地铁座椅从来没有拆下来清洗过。名列第一的,便是我经常坐的District Line。因此,哪怕疲惫不堪,我也坚决不穿着白裙子坐在伦敦地铁上。


随意变道也是个问题。刚来的时候,整个人是闭塞的,耳朵也是关着的,不注意去听地铁上的广播信号。有一次,在Earls Court站,大家纷纷下车,我摸不着头脑,所以选择原地不动。后来直到地铁把我拉到了大郊区,我才明白它临时改了终点站。此后再也不敢关着耳朵坐地铁。


假如在夏天乘地铁,又遇到了交通管制,那么真是一场浩劫。没有空调,密不透风,在人挤人的地铁车厢里,陪伴你的只有人味儿。


这是伦敦地铁站自己说的


当然了,上述所有问题的伤害值,加起来都比不上伦敦地铁的扶梯,那真是我过不去的一道坎儿。




如果说,错综复杂的伦敦地下交通系统是另一个世界,那么二十多米深,五十多米长的扶梯,则像是这个世界里潜伏的一只巨兽。我小心翼翼得踩在这只巨兽的脊梁上,噤若寒蝉。


下扶梯是一项艰难的挑战。不能看下面,会有一种坠落感;也不能盯着扶梯看,扶梯会越走越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喘上几口粗气,像个正常人认准一块,果断踩上去。


道理我都懂,但是心如鼓捶,呼吸滞缓,缺氧的大脑导致腿脚也慢一拍。常常我碰到扶梯的时候,踏板已经过去大半块了。好吧,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即便踩上了扶梯,噩梦远没有结束。扶梯上有人从左侧急速下行,有人背对运营方向站着在聊天,还有小情侣在接吻。而我紧紧抠住扶手,掌心里是一片虚汗,双腿发软,膝盖颤抖。两旁电子广告牌的光,让我晕眩。左手边偶尔有拾级而上的人,轻轻地碰一下,我的心就被吊起来,怕被碰倒。


每隔一段,扶手边就会有红色的按钮,那个是紧急制动装置。盯着它看,我常常口干舌燥,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晕厥,不知道那个装置是否真的能应急用。


(图片来自网络)


因为我的这个恐惧症,出门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有一次,我和朋友相约去ExCel看展,展览地点在伦敦的最东边,需要换乘两次地铁。那会儿刚到伦敦不久,还带着对城市的新鲜感与对活动的热情,我心高彩烈地啃着小面包早早出发了。


结果到达Jubilee Line Westminster站换乘的时候,我一下子愣住了。眼前错综复杂的钢筋混泥土结构,像一只粗旷的困兽,随时要把胆小的我吞噬。


(Jubilee线换乘站丨图片来自网络)


灯光昏暗,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们,端着咖啡,提着公文包,脚步密如鼓点。我好像一个误入的局外人。跟着人群游走,看到了换乘目标的站牌,问题是——要下扶梯。


那天还下着雨,地面湿滑,我的白板鞋在地面反复摩擦,迟迟没有上扶梯的勇气。


要不回去吧?可是和朋友不好交代,也看不了节目了。我的白板鞋,摩擦摩擦,内心好奇小人也把胆小小人,按在墙上摩擦摩擦。


强迫自己上吧,我望了望扶梯口。大家毫不犹豫得迈出那一步,风吹起他们的风衣下摆,好果断。此时,如果我上前去反复试探,大概会被后面的人一股脑推下去把......


我想拿起手机向朋友求助,手机像一块废铁冲我发光——地下没有信号。再看着每个人走路带风,看着扶梯口发出的隐隐光芒,我流出了弱者的泪水......


然后,掉头回家了。




后来我学乖了,尽量不一个人出行。结交到新朋友,也总是第一时间和她们坦白我的恐惧症。尽量不乘地铁或者是乘有直梯的地铁,朋友们也都表示理解和尊重。


又是一个雨天,和朋友R在牛津街参加完活动。牛津街的地铁站是没有直梯的,没有公交可以回家,最近有直梯的地铁站也很远。那会儿即将到晚高峰,地铁站里人群渐密,我望着滚动的扶梯咽了咽口水。


R第一次听说这种毛病,带着一点好奇的围观感,让我不要紧张。


我让R站在身后,替我挡住一些背后的人流,好有充分的时间下扶梯。我在扶梯边猛吸了两口气,开始试探。一格,不行,再来一格,还是不行。感觉吊着的一股仙气都要用完了,我又闪到一边开始喘气。


回过头一看,身后密密麻麻,等待下楼的路人围成了一个半圆形,而R正在人群中央,解释我的病情。各种肤色,各种发型的外国朋友们,眼神亮闪闪的看着我。


我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走,自己靠在边上喘气。


R好奇地问:“你在国内也不敢下电梯吗?”


“在国内的时候稍好一些,危险系数分析告诉我的。”我靠着墙,目光悠远。


危险系数分析是我自创的一套评估系统,每当遇到扶梯的时候,我就在脑海里给它“刷刷”打分。坡度太陡,运转速度太快,缓冲台阶数量少,都是高危因子。当然也有环境问题,糟糕的灯光和通风系统,也会让我大脑里的危险雷达轰轰作响。


国内的扶梯没有那么陡,所以不害怕。这里每次下扶梯,我都担心自己会脸朝下,栽倒在地。


“你呀,就是还不适应这里。”R抬起了另一只胳膊,维护现场秩序,“走吧,再试试。”


我在危险的边缘不停试探,试到后来自己都麻木了,试到刚好有一节合适的,踩上去了!


在整个晚高峰来临之前,我们总算踏上了回家的地铁。


除了求助朋友,我积极开发了许多替代方法——比如尽量乘公交出行,提前查询地铁站是否有直梯等等。有个很人性化的APP,在选择交通路线时,可以选择查看Step free(无障碍通道)。这样在对应的地铁站时,就可以坐直梯上下了。


(非常人性化的功能)


但,经常乘电梯也会很尴尬。因为一起乘电梯的,是推着婴儿车的宝妈,带着大件行李的乘客,或者老爷爷老奶奶。只有我顶着一张朝气蓬勃的脸,明晃晃得光着两只手,塞在一堆人中间,真让人难为情。


为了化解尴尬,我会装作自己脚崴了,一瘸一拐走进电梯。


幸亏大学的时候,我有过左脚脚踝骨折的经历,所以扮演起来驾轻就熟。现在往往一走进无障碍通道,我的脚步就一高一低起来。通过自己成熟的演技,感觉没有异样的目光打量了,坐电梯时胸膛也挺起来了!


有一次,下电梯之后入戏太深,一直走到月台上还是一瘸一拐的。地铁呼啸而来,一位老绅士微微欠身,帮我挡住后面的乘客,让我先上车。原来真的把我当残疾人关怀了,我很不好意思,只能又多演了几站路。




“Ms zang,你喜欢伦敦生活吗?”


坐在饭桌对面的Cina向我发问。她来自斯里兰卡,和她一起的是她的比利时老公,Dan。我们夫妇和他们一起约饭局。(“张”对他们来说太难念,被叫脏小姐我早已见怪不怪。)


“这个问题嘛......”


我刚准备回答,老公就抢先发言了,说我还在慢慢适应中,觉得伦敦地铁不太安全。我赶紧点头,边比划边说:“是的,连站台都没有安全门呢,可太吓人了吧。”


Dan告诉我,虽然安全门安装维修费用很高,但是出事后的赔偿费更高,政府肯定早就权衡过了。现在依然没装,说明事故率不高,还是相对安全的。另外,人趋利避害得天性,也会分外注意的,就像你在马路上走,也不会往车道上撞不是。


我一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再看Dan,他是个工程师,言之凿凿,后退的发际线证明了他的权威性,姑且信他吧!


Cina冲我眨了眨眼睛说,别害怕,伦敦的地铁有很多可爱之处呢。比如,他们会给孕妈妈发可爱的小胸章,上面写着“Baby on Board”(宝宝即将登陆)。


Cina是一个准妈妈,对伦敦地铁这个贴心的小设计啧啧称赞。其实远不止于此,地铁上有一片地方,椅子可以折叠,折叠后空出来的地方,妈妈们可以稳妥地把婴儿车停放在这里。


我在地铁上,经常看到推着婴儿车的宝妈们,在无障碍区愉快的聊天。这片小小天地里,还出现过旅行者和她们的大件行李,出现过骑行侠和他们的自行车。残疾人也能很有尊严地开着自己的轮椅在这里休憩片刻。


除了各路乘客,伦敦的地铁还允许带宠物上车,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觉得很神奇。有一次,我刚迈进车厢,一只毛皮光亮的大黑狗,“蹭”一下站了起来,吓了我一跳。结果它很乖得冲我摇了摇尾巴,然后又坐下了。它的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亮晶晶的。


后来的20分钟路程里,我就盯着那只大狗狗看。有时候它很警觉,会对醉酒的大汉吼两嗓子,大部分时候很乖巧乖,吐着舌头四处张望。狗狗也能坐地铁,是因为人类真的把它当成了朋友吧。


地铁里没有信号,所以鲜少有玩手机的人。很多年轻人会揣一册纸质书,慢慢翻看,那全神贯注的样子,让我替她担心会不会坐过站。身边的老爷爷在做报纸上的数独游戏,左边的女士买了一篮子鲜花,让人感觉温暖又明快。恰到好处的疏离感,地铁上的时光,让人能从紧张的日常生活中抽离出来。



换乘通道里,纵情表演的艺人也值得一提。在伦敦地铁站里,你能看到各种优秀的艺人,带着自己心爱的宝贝来演出。不管什么舞台灯光影响,不顾面前的人来来往往,沉浸在自己音乐的世界里,让昏暗的通道也飘上了一些美好的音符。


那次在R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登上了下行的扶梯。我松了一口气,眯着眼睛看头顶的白炽灯,大脑有些紧张后的脱力,视野也模糊。这时候,一串音符飘进了我的脑海里,是手风琴演奏的《My heart will go on》。电影看过三遍,歌曲听过无数遍。在异国他乡,听到熟悉又喜爱的旋律响起,有一些怦然的感动。


我跟着琴声轻轻哼唱。潮湿而温暖的雨夜,穿堂风吹起我的头发,吹动我的衣角,伴随那熟悉的旋律,两分钟的扶梯时光也不难熬了。




一转眼,在伦敦已经生活六个月了。


你问我,扶梯恐惧症好了吗?没有。


不过,呆久了我发现,在这里生活的人,大多从心所欲,正视自己的需求,也尊重别人的选择,不会轻易Judge别人。就近或者只是下班累了,很多年轻人也会乘用电梯,更别说我这种有心理障碍的啦。


所以,现在的我已经可以昂首阔步走进直梯,和大家相视一笑,然后“叮”——负三楼到了。


另外,我决定写出自己乘扶梯时的不安,让更多人能知道这种心理疾病的存在。


学会为自己发声,是伦敦教会我的事。


作者后记:


上周六,我给一个英国小哥改中文日记。


他的日记很可爱,只有两三百字,都由短短的小句子组成。神奇的是,这篇小日记将他前阵子骑自行车摔跤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描述的一清二楚,并且充满画面感。


我开始反思,为什么自己花几千字都写不清楚一个故事。


大概对一种语言的控制力,都会经过简单-复杂-简练的过程。而我写了四年多的公众号,早已被碎片化的信息与口水话的语言表达方式锻造成一个鸡汤博主。


想学习“如何完整的写一个故事,锻炼简练而清晰的表达”是我报名“短故事学院”的初衷。


我游走过几个三明治的写作班,每日书就像武馆,而短故事学院则是学习武功心法的地方。


在短故事学院,我学到了很多写作技巧。胖粒老师每天在小课堂上,将故事切割开,从开头、攀升、高潮到结尾,一块一块说。从那开始,每次在提笔前,我都会花更多时间去思考。


我在这里遇到了很好的导师——童言。她帮我逐字逐句的修改,耐心回答我每一个问题。前前后后我改了有3版,字数也从最初的7000多字变成了4000多,故事渐渐完整。


如果少年你也爱写字,不过提笔时总觉得差点儿什么,那么来短故事学院看看吧。


最爱胖粒老师的口头禅,就在这里当作结束语吧:祝大家写作更自由。


本文由短故事学院辅导完成。写作是一个仪式,让自己轻装上路,在春天里写下自己的故事。点击了解短故事学院,或直接咨询三明治小治(little30s)。下一期10月14日正式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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